在乡级公路上开了没多久，拖拉机终于转入一条碎石子辅就的小路。
山道狭长，一路上，人迹见少。
古怪的老头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陈文耀好几次想问点什么，最后都被老头儿的眼神止住了。
这老头儿肯定有故事！陈文耀心里猜测道。
“这天气，有古怪。”老头儿忽然抬起头来，看了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陈文耀却是见怪不怪了，这肯定是跟着自己来的呗。他天威未过，基本上跑到哪儿去，这雷暴天气就会跟到哪里去。
好在还没有开始打雷下雨，陈文耀倒不至于担心什么，只是借机问老头儿：“大爷是怕下雨，来不及收衣服？”
老头儿斜眼瞄了陈文耀一眼，嘿嘿笑了笑，咧嘴道：“小崽子还想套你老祖宗的话，嫩点。”
陈文耀摸了一下鼻子，尴尬地笑着。
老头儿眼睛里藏着山里人特有的狭黠，冲陈文耀道：“后生崽，我也不问你去对面村干什么，只是好心提醒你，去了可不一定回得来。”
陈文耀装出一无所知的惊愕模样，讶然问道：“这是为什么，那里是龙潭虎穴不成？”
老头儿单手扶着拖拉机，另一只手却去抠脚丫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这沟子里的传闻不晓几多，死过的人也没法点清，哪个龙潭虎穴能随随便便就能挖出几百具老尸的？”
“老尸？”陈文耀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不晓得什么意思。
“你个愣锤锤，且（这）个都不晓得。”老头儿显然是平时很少和人说话，今天遇上了陈文耀，即使有些冷嘲热讽，但学是忍不住拉开了话匣子。
陈文耀笑着说道：“我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肯定不懂什么。大爷，你给我说说。”
老头儿嘴巴又咧开了，常年抽烟熏成的一口黄牙，参差不齐，齿缝间还残存着黑间的污秽，说起话来口臭相当严重，陈文耀都有点吃不住。
“老尸嘛，就是上了年头却又没腐烂的尸身，这要是搁墓里头，那就是粽子。”老头儿笑着解释道。
陈文耀这下明白了，可是疑惑还是没解开，问道：“你说的几百个老尸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老头儿忽然不说话了，磨了磨牙，又笑了起来，说道：“就三十年前那事，你个崽子那会儿还没影呢。”
陈文耀顿时恍然，这老头儿说的是三十年前那个杀人魔王二的事情。
“对了，大爷你是这儿的人，当年的事情肯定知道些内幕吧。”那件事情发生的年代已远，陈文耀也是长大后偶然间听别人提起过，个中细节却是不甚了了，网上除了一页不靠谱的百科之外，可信的资料也很少。
老头儿脚丫子擦得蛮爽，换了一只手掌车把，继续抠另一只脚，“那有啥可说的，报纸上新闻上不都讲了。”
陈文耀道：“你都说了，那会儿还没出生，上哪看报纸新闻。”
老头儿歪着脑袋，看了看陈文耀：“你打听这个干嘛？”
陈文耀笑了笑，说道：“反正无聊，随便问问呗。不然干坐在车上，多无聊。”
老头儿哆嗦着点头，扣完脚丫的手直接去挠扶车把的手。
陈文耀这时候才发现这老头的双手竟然都有六根手指头。
不过，两个手掌多出来的手指位置不一样，左手是枝指，右手却是长在尾指后。
老头儿挠的就是右手那根多出来的手指。
“那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头儿没发现陈文耀在留意他的手，兴趣缺缺地说道：“多少年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都没说到准儿上，瞎**乱弹琴。”
陈文耀听这老头儿话里的意思，好像真知道点内情，顿时诱问道：“他们怎么胡说了？”
“那个报纸上说变`态杀人犯，说是把全村人都给杀了一半，这不是胡扯嘛。”老头儿满脸不愤，唾沫横飞地说道：“对面村总共才多少户人家，杀了三百多，早就被灭村了。还有人愿意在那村里呆着？”
陈文耀心想也是，如果一个村里真的失踪了这么多人，恐怕早逃干净了，转念一想，陈文耀又问道：“不是说人都是从外地骗来的吗？”
“这更是鬼扯，你看看这山、这水，这路，哪个不带脑子的会被骗来这里。能骗一个二个，还能骗三百多个？”老头儿对此更是不屑，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气愤难平，“那些个报纸，整天整天的胡说八道，害得村里的名声都臭了，想外迁都没得办法，只能在村里等死了。”
陈文耀问道：“如果报纸上了假的，政斧怎么不管？”
老头儿咧嘴一笑，一副你“吐样吐森破”的表情，“怎么管？不让这么说，那咋说？三百具尸体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
陈文耀悚然一惊，不管传闻是什么样子，那三百具尸体终归是事实，如果不解释清楚，确实是好大一件事！
“大爷的意思是，那个王二是冤枉的？”陈文耀理清了老头儿话里话外透着的那股子意思。
老头儿巅了巅身上的灰，说道：“冤不冤枉又有什么用，人都枪毙这么多年，尸骨都烧成了灰。”
陈文耀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陈文耀便转移话题道：“大爷，你拉这车砖是想干什么？盖房子？”
老头儿哼哼两声，没好气道：“给自己盖个坟睡睡。”
陈文耀当他开玩笑，说道：“那你的坟要盖在哪儿？”
老头儿还真就抬起手来，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块儿。”
陈文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座形似包子的小山，山前立着一块约有两米高的石碑，远远地就看到“清水沟”三个字。
“清水沟到了？”陈文耀问道，“那我下来吧，谢谢大爷了。”
老头儿别了别头，说道：“你不是要去对面村嘛，我送过去一趟再回来。”
“那多不好意思。”陈文耀笑着说道。
老头儿也笑了，说道：“没事，反正我也要去对面村一趟，你搭个便车，还有个聊天打发时间的伴儿。”
陈文耀心道也是，便道：“那太谢谢了。”
“谢啥，坐稳了，在下坡了。”老头儿双手扶着车把，挂了档，慢慢地从那块石碑经过。
离碑近了，陈文耀看见这碑上竟然还有别的字。
清水沟三个字应该是刻出来的，然后填了墨水，所以是黑色的，只是年代有些久了，墨汗也被洗刷得差不多了，露出了石头的本色。边上却还有两行字，是红色的，好像刚被刮过的样子，只是没怎么刮干净。
陈文耀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来了几个字：
“此……地……无人……三百个？”
这是什么意思？！陈文耀有些不解了，看着这残存的痕迹，字体和“清水沟”不是一类，应该是后来有人添上去。
只是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话呢，又会是谁写的呢？！陈文耀百思不得其解。
陈文耀见老头儿也看了那碑一眼，便问道：“大爷，你知道这碑边上的字是谁刻的吗？”
老头儿啐了一口绿色的浓痰，随口说道：“鬼知道，也许是哪个疯子吧。”
“那此地无人三百个，又是什么意思？”陈文耀不解地问道。
老头儿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说道：＂你看得清上面的字？＂
陈文耀答道：“有些看不清，半蒙半猜的。这是不是一句俗语或者什么的？”
老头儿沉默一会儿，说道：“这是那王二被枪毙那天，有人就在这碑上刻了两行字。后来就被乡里的人刮了，没几天又有人给涂上了。添上之后，有路过的人又随手刮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碑都给刮薄了一层，这字还是天天有。保不齐，明天你就能看到这两行字了。”
陈文耀奇怪道：“大爷应该知道这两行字是什么吧？”
老头儿不答，径直开着拖拉机，下坡转向了一条更泥泞的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