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曰东口,小往大来,渎秀澜集,一孕珺珠,方圆十世。”我推开椅子站起,转身到椅子后面,没看高明父子反应,继续道:“这就是帝妃留给北齐高家的遗嘱偈语。历代高家人视为复国之法,认为泰山之内孕育至宝,可复国十世。”
一个误会,更准确的说,是一个阴谋。
环顾四周,我抿了口红酒,“第一句确是地点,泰山小东口,面迎朝霞的小东口;第二句说得是世间阴阳消长有规有矩;第三句说得是阴阳交替下泰山钟灵毓秀,其实也是指帝妃奇遇碰到的山间精灵;第四句说得是泰山正在孕育另一精灵;最后一句,说得是两精灵应该结缘终生。”
我拍了拍椅背继续道:“那绿鞭就是山精之一,名讳常青。其实,这本来仅仅是帝妃作为一介凡人想用临死前的身躯报答山精的救命之恩。”
酒杯在高家父子眼前摔得粉粉碎。
“只可惜世间利欲熏心者众,凶狠变态者以北齐高家为最!”
我带上三分恨意:“高家本来只猜测石刻偈语有复国之意,可从某位高家祖先发现帝妃背后刺字时起,演绎出世代血祭之法,是也不是?”
我用手点指高家父子高声断喝:“可实不知,帝妃刺字不是生死契、关黍离,而是生死契阔、无关黍离!”
满座皆惊。
两字之差,天地之别。
一是生死契约关乎社稷,一是爱情至上无意江山。
“你们知道,那位找到帝妃遗骸的高家祖先是怎么毁掉那两个字的吗?当初帝妃为了让子孙后代都明晰自己的心意,让老奴将几个字刺得极深,而且尸骸因秘术已风干,字迹实难祛除,你们那位先祖竟用利刃剥皮剜肉!”
高明枭站在父亲背后,紧握双拳,骨节泛白,嘴唇微微颤抖。我死盯着高家父子,“可惜啊,我的手机在山西丢了,否则还能给你们看看照片。”
想来帝妃也是被感情所伤的真心人,只是不该用这邪术,又语焉不详,给了宵小可乘之机,终误了后代子孙。也许是用了什么特殊药水,也或许就是帝妃有灵,千余年之后那被剜去两字竟又能在帝妃剩余筋骨上隐隐若现,将杯子里剩余红酒一饮而尽,我狠狠闭上了眼睛。
当时常青濒死泰山震怒,帝妃尸骸因地震脱落,我和元宝也因此得救。还记得秦无鸣把尸骸照片发给我时,我内心崩塌的声音。那高家先祖敢下此狠手,定是认准了后人只敢遥祭帝妃,不会近察,只要远远看去有六个字迹,就足以让后人相信他说的话。
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睁眼看去,竟是余力。“今日到此为止吧,尊驾也累了,有事明日再说。”余力挥挥手,带头往外走去。
因这起居厅里杯盘狼藉,余力给我也另安排了屋子,我走在最后,突然想起一事,来到院里,伸手招来了蓝袍佛法僧,轻声嘱咐几句后放飞夜空。我并未转身,略提嗓音问道:“杨储君是在等在下吗?”
身后走上来一人,正是杨心,他低声道了个谢。我扭头看他:“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帮杨家才揭露高家,你们这几家子大巫小巫罢了。”
杨心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我心下黯然。一阵略带沉重的脚步声,高明枭也去而复返,一脸凄惶。我伸手制止了他呼之欲出的疑问:“你是来问,为什么高家祖先会歪曲遗嘱?”
“夺嫡的手段罢了。”从门厅转角处走出秦少言,身边站着刘蘅芜。
“还是秦皇后人深谙皇权之道。”我冷笑一声,“虽然只是猜测,不过根据高家的残忍,也只能做如此想,那高家那祖先想是利用帝妃的遗嘱减少皇位竞争者,真是做得个好春秋大梦!
我瞄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秦无鸣继续道:“高明枭,你们家怎么选择血祭之人,抽签还是扔鞋?你父为何把你藏在海外瞒着其他族人?你出生时,还没我这档子事儿呢吧。后来高家上下只知高明有独子高明笑,时为族长的你爷爷怕明笑中选血祭导致族长一支断后,这才下狠心废掉了千年血祭,是也不是?”
只没想到明笑躲过了高家组训,却又不幸碰上湛卢现世,被高明再次利用,想来高明当时想让高明笑吸引我到山顶进入血祭沟,哪知明笑半路就挂在了崖壁上,之后的结果却是歪打正着。我狠狠吸了吸鼻子,看着几个年轻人:“刚好你们都来了,我有话问你们,事到如今可否知无不言呢?”
秦少言往前夸了一步,有意无意间与刘蘅芜拉开一点儿距离,点头道了句自然。我也点点头:“二十八年前,我在秦家获救后,你们几家是否已经确定了皇储候选?”
不愧是年轻一辈里年龄最长见过世面最多的,秦少言稍一思忖就明白了话外之音:“当时无鸣还未出生,杨心刚刚落地,高明也只有隐身长子高明枭。刘家婶子被诊断很难生育,便从子侄中选出了刘继山阳。除了杨心太小,明枭和山阳经常被送到秦家,我们三人时常跟你一起玩耍。”
突然觉得很好笑,我翻了个白眼,咂了咂嘴:“这么说,当初你们几家人想出来的择主办法,是给湛卢配个女婿?”
秦无鸣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倚靠在门廊柱上。秦少言喉咙里打了个哽,一旁高明枭脸上也抽了两抽,看着他俩,真该高歌一曲“熟悉的陌生人”。
我示意继续,秦少言走下台阶,站到高明枭一侧,叹气说道:“一年后蘅芜、无鸣、明笑相继出生,候选人多了事情自然会有些复杂,但也没什么,真正的问题出在兵器室惊变。”
我和秦无鸣的目光在夜空下不期而遇,我心下一紧,可恶的是秦少言竟滔滔不绝中留了个白让我多喘几口气,“无鸣重伤痊愈后,虽记忆全失不再认得小姐姐,可没想到的是,自此你的眼里却只有他。”
我狠闭了一下眼睛,“就因为这个,弄出来什么血印之法?为了让血印成功,丧心病狂到不惜牺牲至亲骨肉?”
随着我怒气暴涨,周遭疾风劲起,那几人纷纷抬手掩蔽。
“那也是皇室后人应担之责!”风啸中几个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这嗓音已被我掐在喉中抵死在墙上。
我盯着手下刘蘅芜因憋气而发红的眼睛,秦少言并未上前帮忙,这点我很满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每次看到刘蘅芜,肚子里总有一股子暗火。
恰到好处地撒了手,看着她窝在地上咳喘,背手转身:“刘蘅芜,那几个老东西抱着皇帝梦还说得过去,你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也这么想?”
“还是说——”我往前走了几步,前面是秦少言、杨心和高明枭,右后侧是秦无鸣,左后侧是窝蹲在地上的刘蘅芜,“还是说,你们几个也都这么想?”
一片静谧,半晌过后,秦少言长叹一声:“皇权只是一种比拟,这世上有几人真能抛却名利二字,更何况是顶尖的名利。”
我心下一阵虚软,是啊,哪怕是二十一世纪,一个福什么斯排行就让世界富豪竞相折腰。
仰天哀叹后苦笑连连,我挥挥手,大家都回吧,还有两天就一切都结束了。秦少言打头上了台阶,扶起刘蘅芜一起拐进走廊看不见了,高明枭还想过来说什么,被杨心拉着也回了。
门廊下,院子里,只剩秦无鸣和我四目相对。
无鸣,我很伤心,为什么那么多美好的感情,都被最丑陋的阴谋利用和辱没。
我们站在院子里,好像说了很多话。多年以后都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最后一个拥抱中,他衬衫上的扣子硌得我的脸有点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