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粗糙的凉意在脸上游走,缓慢睁眼,刚巧撞见隋心探头瞅我,他惊喜道“醒了”,随手把某个物件甩到墙角。余光瞟到那玩意的颜色跟他昨天擦脚的抹布沾亲,没等我骂出口,旁边一毛茸茸的东西拱过来一把搂住我的头呜咽不已。
隋心帮着我把头从元宝的爪子下扒出来,又递上来一碗红黄相间的汤面,“快吃,压压惊。”
“你还会做面条呐,压什么惊!”一口粗细不一的面条含在嘴里,带出一股糊面汤味儿。
“那个啥,没事儿哈,不就是死——”后面“一回”俩字被隋心说出了一股子西红柿鸡蛋味儿,因为我就着死字一口喷出去,他刚好张嘴接了个正着。
“那你死了吗?”
“没……”隋心抹一把脸上汤汤水水,对着突然放大在他前面的我的老脸,挂着心虚的笑偷偷后移。
“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宠物可以随便走动吗,死生皆随主人。怎么地,作为我主人的你活得好好的,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宠物死个什么劲?”
“姐,姐,你慢慢地吃,我快快地说,没了可以再盛。”隋心都带了绵羊音了,伸着俩爪子不知道该怎么比划合适,不过愣没敢抹掉脸上再次被溅上的油星。
隋心想不快说也不行,因为也就两三句话,当时我跌下独木桥后,崖下再次狂风乍起,隋心回过神来就已然回到他的院子里,而我则被挂在弱不禁风的篱笆墙上晃荡,手里还紧抓着元宝。
把我老人家扛到床上,一看这架势,隋心隐约觉着跟他自己每次考验失败差不离,估摸着此时在外面的我的真身恐怕也“死”了。唯一悬心的就是我能不能跟他一样顺利活过来,直到元宝醒来他才半放下心去煮了面条。
“合着你媳妇说话跟放屁一样,扭脸就不算数了,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你才是流氓!”随着一声娇喝,门被咔嚓一脚踹开,棚顶显示的茅屋生命值唰一下少了半条。
元宝吓一激灵躲到我身后,刚要给我盛面的隋心拿着空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翻身下地,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揪小妮子的领子,“说的就是你,流氓花!”
此时,我俩的脸相距也就一个韭菜叶宽,她莹莹而出的泪意甚至感觉水汽都漫到我的眼里了。缓慢松手,我扑噜扑噜衣服略感尴尬。小花蹲到地上嚎啕大哭,我和隋心竖着耳朵从嚎哭里隐藏的呜哩哇啦大概明白了她的逻辑。
当时我要示意双活过桥,智能的系统或者说智能的小花认为,示意也要示意个全套,所以,那时本老人家就不再是宠物,暂时有了玩家的身份。小花末了不断委屈的重复,我害她的宠物也吃瓜捞死了,她都没怪我,还施舍了面条给我吃,没想到还被骂成流氓,呜呜呜——。
我一扯隋心,“诶,你确定找的女朋友是个成年人?”
隋心露了个苦瓜脸作揖拜佛求饶过,“姐,这就是个游戏。”
我这厢把一腔郁闷撒到面条锅里,隋心捞过元宝牌绒毛玩具塞到小花怀里,连哄带骗地把她送了出去,我狠心假装没看见元大人的求救小眼神。
隋心一直没回来,锅底都快被我挠漏了,不得已放下锅背手踱着四方步来到院里,左顾右盼没看见人影,只听头顶一阵悉悉索索,“不想睡露天地就赶紧来帮忙。”隋心从房檐上探出半颗头。
转到房后,踏着丑陋无比的梯子爬上屋顶,险些一脑袋撞上隋心屁股,帅哥把身子回窝成问号:“小心点儿,别踩掉下去了。”我踮着脚挑厚的地方手脚并用爬到帅哥一侧,刚才小花那一脚震掉了不少屋顶茅草,这会儿从屋顶上甚至能依稀看到屋内的破床。
“别修了,弄个天窗,待会儿躺在床上就能看银河,多浪漫。”我干脆翻身枕着手躺下了。
“拉倒吧,依小花心情,如果不修好,晚上直接躺着洗淋浴的可能性更大。”
“诶,我说,你当farmer上瘾了是吧,真不打算出去了?”
“如果萧桦能活着,我最大的理想还真就是和她一起渔樵耕读。”
我侧过身子单手撑头呈卧佛状,隋心依旧撅着腚努力劳作,他的话虽听着戏谑,不过表情柔情似水。我把下嘴唇嘬到嘴里咬了一下,“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答不出问题,后天你爸拔了电源,我们真死了怎么办?”
“没准死了就能永远留在游戏里了。”隋心放下最后一扎稻草也就手躺了下来。
“如果留不下呢,人活着,从来都不只为了一人一事。”其实我本意是想劝他不能只为了萧桦一个人活着,毕竟还有父母等着他。哪知他误会了,翻身坐起,一脸愧疚看着我说:“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不会让你为了我如此牺牲,明天我多求求小花,让她先放……”
哐当一声,感觉身下整个世界颤了三颤,等明白过来,小花已站到院里,扬着下巴,隔着篱笆举手点指:“好啊,一对不要脸的,什么星星、洗澡的,还敢说同归于尽!”
我心里汗流成河,这都哪跟哪,没等我反应,隋心拉着我连滚带爬骨碌到院里,他刚要跨过篱笆墙,小花反身进屋,哐当一声摔上房门,院里顿时又一股飞沙走石。我们面面相觑实在难摸头脑,突见小花又开门,甩出白乎乎一物,我喜滋滋一把接过,隋心的脸色却因为小花接下来的一句话都能拿去当屉布了:
“从明天起,你不再是宠物了,我们公平竞争,看他到底喜欢谁?”
叮一声,一道流光过后,我头上的名签虽还是愚小明,颜色却由橙红化为湖蓝,挥手间我隐去了名签,果然玩家的权限还是比宠物好多了。后遗症是我说死也走不进隋心的小院,隔着篱笆,隋心哭丧着脸说:“玩家之间亲密度不够的话,不能串门。”
第二天借着微弱的晨光,隋心在一棵大树下找到我的时候,抱着头把自己窝成了句号,“姐,你怎么了?”
我伸出手慢慢拍了拍他的头,颤颤说道:“没事儿!”
感受着隋心握住我的手,他的指尖略过我突出的青筋和片片老年斑,我在脸上堆起一堆皱纹,姑且称之为笑,“就是昨天半夜,小花又出来找我唠嗑,说男女之爱,难过之关以岁月摧残为最,她诅咒我每天苍老四十岁,看人老珠黄后,你是否还能对我始终如一。”
隋心将额头贴上我的手背,热泪顺着我的手背滚滚而下,本想拉他起来,却发现苍老的腿脚逼真极了,真个是“老色头鬓白、病形支体虚”。三拉两拉不奏效,干脆跟着他一起蹲坐下来,好一会儿后,隋心慢慢冷静下来,突然扑哧一笑:“姐,那,你现在多大?”
“可能,七,七十吧——”我突然反省过来一个脑瓜崩弹过去,看那厮抱头鼠窜,倒不是为了隐瞒有多老,只是我的年龄本就是一本不能提的糊涂账。
“一天涨四十岁?”我心中突然一凛,扯着苍老嘶哑的嗓子:“你给我回来——”
隋心兜转回来,被我披头一句“你游戏里叫啥”问了个愣神,待他半迟疑挥手调出名签时,我望着“猥小坨”仨字暗叫果然如此。
“隋心,你可以啊,你们家开植物研究所的,会不知道昙花的传说?”
隋心看着我头上刚调出的“愚小明”名签,表情渐渐淡然下来:“本以为,从我给你命名开始,你就能马上知道,谁成想,你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