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和骷髅结伴的说走就走的旅行,持续了两天,它已经把男尸的皮肉吃干抹净了,而我们也获得了一惊一喜。
惊的是,这明代范喜良还能变色,它每天晚上10点准时启程,刚开始是红黑鬼气裹身,连眼窝都渗出火红一片,然而一进入11点,红黑颜色就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幽蓝的光晕,眼神也湛清湛清的(无眼胜似有眼)。每天只要过了夜里子时,也就是凌晨1点,它就会停止走动,蓝色光晕也会消失。
喜的是,骷髅大人会说话了。
刚开始,是非常含混地嘶叫,之后越来越清晰,但奇怪的是只有在变色前它能说话,变成蓝色后就只剩下低低的嗡鸣声。在它能说话的第三天凌晨,我俩把停止走动的骷髅扶坐在一棵树下,我们相视一眼,分别找到合适的地方坐下休息,一路上聒噪不停地秦无鸣竟然也双手托腮沉默不语。这几天,我俩把骷髅嘴里逻辑混乱、半文半白的自述终于理清了——一个凄凉的故事。
“奴家一十四岁嫁尔,欢乐无限,只一年有余,尔谎称外出经商,经年未归,为奴的白日村口翘首以盼,夜晚灯前以泪洗面,那一日姑姐手捧休书,人言夫君已在外重娶,休我还家。奴家悲愤难忍,冲至新建城墙下撞死当场,发毒誓城墙不倒不入轮回,定找尔报仇雪恨……”
秦无鸣抹了一把脸,小声嘟囔“太惨了,十五六岁的小美女一头撞死了,还为了一个负心汉,太不值得了。”
我站起来一巴掌扇到他后脑勺上,“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个美女,如果是个美女,她老公怎么就另娶了,还有个问题你解释解释,她这个女鬼怎么在一个男人骨头架子上?”
秦无鸣翻了个白眼给我,说“你不懂男人,在能娶三妻四妾的年代,谁说老婆漂亮就不能再娶一个。至于她怎么在一个男人骨架上,肯定是到处找负心汉报仇,累了,就随便找个东西附体了呗。”
“三妻四妾娶就娶呗,干嘛还把原来的休了啊?”
“肯定是后娶的更厉害,要当大老婆!”
为了结束我俩的争执,此后的夜里秦无鸣就开始尝试跟骷髅骨架对话,希望她能做裁判,可是收效甚微。骷髅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沉浸在对以往生活的回忆,秦无鸣问多了就勾起她对负心汉的痛恨,转而追打秦无鸣,秦无鸣只能躲到我身后,好在骷髅对我一直很忌惮。又过了几天,我俩顶多从骷髅的自言自语里分析出她姓李,负心汉叫廖善常,是当年当地有名的文艺青年,这期间骷髅虽然打不到秦无鸣,却照着我的样子学会了捡吃剩的薯片袋子丢他。
(是的,秦无鸣所谓能吃半个月的好吃的就只有薯片和一大堆甜滋滋的饮料。他所谓好心给我带来一罐我最喜欢的苗家春茶叶,但是没带杯子,更没处烧开水。)
之后几天,我和秦无鸣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自从有一天秦无鸣说走嘴,这已经是500多年后的时候,女娃子(秦无鸣知道她是弃妇之后对她的爱称)的鬼气再次不稳定起来,甚至有消散的趋向。我和秦无鸣分析认为,她所有戾气都是因为对负心汉的怨恨,如今已知沧海桑田,负心汉早已故去,报仇也不再有意义,留下的反倒是对当年温情脉脉的眷恋,连自述都带着轻声的抽气。不过,没了怨气,她的魂魄恐怕能留存的时间也不多了。听说过几天就是清明了,她每当看到漂亮的花朵,就请求我们帮忙摘下(骷髅的手摘花是有点儿难),似乎是准备到清明的时候祭奠一下亡夫,也许还有她自己。
我跟秦无鸣虽然看着女娃子逐渐放下怨恨,很欣慰,但是一想到哪天她会消散,还有点儿小小的伤感。秦无鸣对她也变得更温柔起来,她也不再怕我们,只是随着鬼气减弱,每天能行走的时间越来越短,说的话也不多了。唯一让我们感到不解甚至是不安的是,她鬼气减弱却丝毫没有影响每夜子时变身蓝光骷髅,更奇怪的是蓝骷髅行走时间反倒越来越长,原本过了子时就停下来,现在却逐渐能坚持到接近天亮。
一天清晨,秦无鸣一把接住因停止走路而要摔倒的骨架,一边跟我说“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啊,我们这一路跟着女娃子,方向上基本是西南,但是她偶尔会走偏,可即使偏了,这蓝骷髅会很快给纠正过来。”
不得不说,秦无鸣虽然很多时候都不靠谱,但他对一些事情的敏感已经快赶上我了。原本,我们一直认为这骷髅晚上会变色,是因为子时到一阳生③,压制住部分戾气导致的。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又到了晚上,女娃子苏醒过来,看着我们从一个小溪里装水(我们早就弹尽粮绝了,幸亏南方林子里想找吃喝并不难),突然听见她一声惊叫,我和秦无鸣赶紧跑过去准备救驾,却发现她指着自己的水中倒影伤心无比地说“我,我怎么变得这么难看”。秦无鸣气的一屁股坐地上小声嘟囔“要是知道还是个男人骨架,不得哭死”。
女王大人继续自怨自艾:“想当年我李文君……”
“你说你叫什么——”随着我一声怒吼,惊鸟四起,地上的一人一骨也跳将起来。
秦无鸣将骷髅护在身后,拦住冲过来的我,“姐,怎么了?”
“她说她叫什么?”
“好像是李文君吧”,秦无鸣转回头向骷髅求证,骷髅颤巍巍答“是”。
我顺着秦无鸣拉着我的胳膊,缓慢坐到地上,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原来,这一切的背后,如此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