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觉得自己的性格最近有变化?”
秦无鸣嘴里咬着半个梨,瞪着迷茫的大眼睛看我。我用双手搓了搓脸继续道:“记得在湘西刚认识你的时候,除了给李文君定魂你弄死了两条蛇,其余时间你都对杀生害命非常抵触,连我晚上要找只兔子解馋都不行。可如今,你竟然脱口而出什么整死个把猴子。”
“不会吧”,秦无鸣从地上跳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噼里啪啦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要不是当着我的面,估计能当场确认一下自己的老二在不在。
我扭过头去避开他鼓捣起来的尘土,“是问你的性格,又不是你的零件。具体的说,就是我在茂陵吸收剑气后,你是否感觉自己有变化。”
“你是说,你的剑气还能影响到我?”他冲到我眼前,抓住我的双肩摇晃着,一脸欠揍相,拉着长音说:“姐——你要对我负责啊——啊——”
我甩开他,挪到一个角落靠墙坐好,闭目养神,小元宝自动在我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蜷缩起来很快睡着了。见我不再搭理他,秦无鸣自己嘟嘟囔囔什么有床不睡大傻蛋,他可要好好休息之类,床板咯吱吱响了一阵后,山洞恢复静寂。
6月的云台山,深夜清风微凉,隐约能听见阵阵虫鸣,如果有心情,坐在洞口还能仰望城市间难见的群星繁耀,可我却偏偏没这个心情。
与其担心秦无鸣的改变是否跟我有关这种不确定的事情,还不如担心我自己,因为自从茂陵吸收几十把千年青铜剑剑气后,我的变化极大,不仅仅是经脉气息,更可怕的是心理。
可以说,除了重伤昏迷期间,我基本上没睡过一个好觉,夜夜噩梦缠身。每个人都做过噩梦,噩梦品种当然千奇百怪,可我只做一种——杀生。
拿着武器杀人是一种感觉,但如果你自己就是武器呢?举个例子,做菜时大家对拿着菜刀切肉的触感很熟悉,可是想过刀刃本身的感受吗,很难形容。
在梦里,我冰冷、锋利、坚韧,无论面对的皮肤是娇嫩白皙,还是皱纹堆累,都能冷静划开,继而是脂肪、肌肉,当然还有气管、韧带和骨骼神马的。
刚开始我很恶心,后来是接受,甚至开始享受,尤其是鲜血扑面而来,温热、黏稠,逐渐包裹全身后犹如重回母腹一般的静谧。
这是茂陵里青铜剑们杀生的瞬间!
之所以说杀生,因为面对的不都是人,有时是野兽,甚至我还杀过一次猪(不知道为什么青铜剑会被用来杀猪,而且还被汉武帝收藏了)。
被杀者最后的眼神,有的惊惧、有的怨毒、有的憎恨、有的凄美、也有的大义凛然,每把剑都能写成一个传奇。
但杀人后的满足和死者的绝望,一起写进我的经脉,我想,我快疯了。
这一夜,一家七口人一起死在我的刃下。
用剑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七颗头颅几乎一起离体,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最后一个倒下的,是个不到三岁的幼童。带着奶香的血肉,让我的灵魂发出舒适的叹息。
剑归鞘,黑暗起,我神志复苏,一阵呛咳,经脉跟进了搅拌机一样剧痛不已,擦了嘴角的血痕,每日清晨我都在秦无鸣醒来前收拾好自己,苦笑,连我梦中嗜血都能刺激仁慈之气施加报复。
突然一阵鸟鸣由远及近,元宝兴奋地从我腿上一跃而起,睁开眼睛的同时我愣住了,元宝和一只不知道打哪来的蓝羽小鸟斗在一起。
小鸟大约有成人手掌大小,上下翻飞,一身蓝羽在洞口折射进来的晨光下甚是好看,而且非常灵活,元宝闪展腾挪就是抓不到它。看一会儿就明白了,元宝也不是想抓它,它们俩在玩耍,表情和声音一片欢愉。
秦无鸣也惊醒坐起,小鸟发现我们清醒后,突然一声脆鸣,旋身向外飞去,元宝随后而出。我手掌拍地,借势腾身向外追去,身后秦无鸣无奈地跟出来,“等我,不就是一只鸟吗!”
“这不是普通的鸟,它叫蓝袍佛法僧,在中国很少见。”我边追边向秦无鸣解释。
“这鸟是个和尚?”
“不是和尚,有时间再解释。”
本来,我们这靠腿的是根本不可能追上靠羽毛的,不过一路上总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鸟鸣,大约两个小时过后,当我们追寻着最后的鸟鸣停下来的时候,看到一片奇景:
一条幽暗的红石峡!
这不是被游客踩烂的只有下雨才能看见红石头的山沟子,而是一条真正的血红色山峡。峡口处,几块巨大的暗红色山石丫杈着,不走近很难发现后面的峡道。
正犹豫着,山峡深处传来元宝的一声惊呼,我和秦无鸣对视一眼,一起奔进峡口。
山峡最宽处也不过六七米,随着我们深入,两侧参差嶙峋的红色怪石愈发阴森,氛围越来越压抑,头上青天仅剩一线,光线似乎都被吸收了,到后来我甚至感觉山石里真的有血腥味汩汩而出,身后秦无鸣混乱的呼吸声表明他也很不舒服。
大约跑了二百多米,隐约看到元宝在前面,而元宝前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灰暗影子矗立在山峡当中,难道是什么怪物伤了元宝,我心下焦急,又不敢贸然突进。身后一个声音微喘着说:“别急,好像是个房子”。
秦无鸣用手轻轻搭了搭我肩膀,示意我在一块突出的石头后歇歇,我们缓慢探身观察,元宝似乎一直在原地没动,它身形太小了,看不清是站着还是受伤倒下了。
突然又一声高亢的鸟鸣,紧接着扑棱棱羽毛带风从我们头顶越过。我拉了一下秦无鸣,“走吧,这鸟一路上都在逗引我们跟它走,去会会吧。”
这时阳光逐渐升高,眼前的东西比刚才清晰多了,等我们转出藏身的石头,已经能看清元宝,它无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它前面,是一个石头建筑。
“姑嫂石棚。”我闷哼一声。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什么情况啊?”秦二少爷边问边挥舞着双臂驱赶蓝袍佛法僧,不知为什么这鸟对他很感兴趣,总试图落到他身上。
我扭头刚要跟秦无鸣解释,结果一眼看到蓝袍佛法僧趾高气扬地站在他头上,一个超级帅哥头上顶着一只稀有的鸟,扑哧一下,我实在忍不住笑场了:“鸟人?”
听到我的声音,元宝突然转身跳起准确扑到我怀里,我接住它,竟发现它眼里带着泪花,它扭过小身子用一只爪子指着石棚里,发出委屈的哼叫。
我略走近,石棚里竟然有个人,一个男人,蜷缩着躺在地上。我本想走到石棚里一探究竟,没想到在石棚门口就撞了一鼻子,“有封印”,我回头告诉秦无鸣。
山峡外传来几声猕猴的嘶叫,我皱了皱眉头,此地地气太诡异,猕猴都不肯进来,不宜久留。我示意秦无鸣一起离开,他头上的蓝袍佛法僧展翅而起,落到石棚顶,收羽闭目。
听见猕猴的声音,元宝恢复了精神,跳到地上,向蓝袍佛法僧挥了挥爪子告别,然后率先往峡外跑去。我们回到峡口,几只猕猴抱着几包吃的,不知道又在哪里欺负了游客,元宝走过去接过东西,又叽哩哇啦向猕猴下了什么命令。
我看着它,突然想起一件事,拎起它的后脖子:“元宝,当初这群猴子为什么非要追你?”
“咱能回去再说嘛?”
我回头,不禁哈哈大笑,后面的帅哥秦二少,正顶着一肩膀的鸟粪,站在峡口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