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曾经沧海难为水
三月的桃花开了,红遍了整个京城,这原本是踏青问春的好日子,可是,她却没有心思。家父前不久染了恶疾,家母让她去灵音寺拜佛祈福。其实,即使家母不说,这个日子,她也会去的。
一年一度的庙会,和她一样来祈福的人特别多。拾阶而上,摩肩擦踵。而去灵音寺的石阶又是非常的陡峤,于是,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一不留意就被别人挤下山去。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来到了寺院里。这里庄严的气息顿时令她心生敬意,虔诚的四处膜拜祈祷。
不料,在她起身的时候,裙褶却被身下的席子绊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幸亏她反应灵敏,否则真的丢大了,她礼貌的收拾了一下衣服,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其实,庙会,不光是拜佛祈福的好日子,也是不少有情人相约相会的好日子。灵音寺的后山是一片桃树林,这个季节怕是花开得正好,所以满院都是花香。记得去年跟父母去后山的时候,那里刚好在修亭子,似乎还有人相互争吵,最后因为一个达官贵族的介入,才算了事。可是今年,没有他们的陪伴,她哪有心思去看那秀丽的景色。
这种时候,也是不少行乞之人寻方便的好时候。刚才进来之时,寺院山门的地方有个乞丐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几个同行拳脚相加。那会儿,她急着祈福的事,不想耽搁时间,便没有过问,这会儿事情已了,心想若是那个乞丐还在,便过去看看吧。
果然,那乞丐还在,只是哆嗦得卧在地上,似乎浑身都没了力气。其实,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把身上剩下的几文钱放在那乞丐的手边。可是,她刚放下,不知在哪里躲藏的几个乞丐一下子冲过来,一抢而空。
她见不惯,便说,“你们几个,凭什么抢他的!”
这句话刚落下她便后悔了,只见他们拿着棍子指着她,“这是我们的地盘,姑娘你别多管闲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欺负自己人!”
“自己人?哼!他是新来的,就得懂这里的规矩!姑娘,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快滚,否则,他就是你的下场!”
这话激起姑娘的怒气,“你们这些人,会有报应的!”
也许是这句话激怒了他们,他们立马围过来,欲行不轨之事。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京锣声,“唐大人到!”声音刚落,便上来几个士兵将这帮人哄散。
听说,这唐大人是去年承袭了他父亲的官位任职的,虽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无利不往,比他父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出了名的奸臣,可是,却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他的骄子在女子面前停了半刻,撩起幕帘,低头看了她一眼,便又搁下。待骄子远去,她趁机匆忙欲离开这里。
就在这会儿,她似乎撞到了一个人,还没来得及道歉,已被对方扶住,来人说,“姑娘,你没事吧?”
她连忙起身,说,“没事,多谢公子!”
他随意看了女子一眼,见她果真没事,便松开,说,“这个香包是方才在寺里捡到的,不知是不是姑娘丢的?”
听他这般说,又瞧着眼熟,她便随手摸到腰间,差点失色,连忙接过来,“正是我的,再次谢谢公子!”
后来,他们一同下了山,临别时,他问了女子的姓名,她本不想说的,但是因为心里有事,没来得及细想,便随口说了出来。
他说,“琉璃,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是个好姑娘,更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她心地善良。也许,他同别的男子一样,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吧。她如此想着,转身离去。
待她离去,旁边的街道巷口忽然跳出了几个人,向他走了过去。
他瞥了一眼来人,“你们胆子真够大的,是谁给你们的胆!”
也许是因为今天庙会的原因,这街道上竟然一时间没有几个人,就算零散有几个人,看到这阵势,也吓得赶紧逃跑了。
他们手里拿着刀剑,向他砍杀过去,“少废话,拿命来!”
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些笑意,就在这一瞬间,有几个人影从天而降,他只觉得耳边有一阵春风吹过,再次定睛看时,眼前,那几个嚷着要杀自己的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而那几个从天而降的人,也在刹那间回到他的身后,影于无形。
忽然,又一阵风吹来,他隐约感觉有点不适,随意得抬起手,点点红疹出现在他的手背上。他愤愤得说着,“我去,又犯了!”
(二)除却巫山不是云
风起了,墙边的柳条绿了,而目光所及的地方,柳絮也晕开了。在柳絮纷飞的日子里,她的门槛差点被踩塌了,络绎不绝的都是前来提亲的。她不愿见这些人,索性把自己藏在了屋里。
直到夜晚,她才敢出来,踏着夜色出来,放空心情,终于是闻到了春天的味道。恰在此时,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视野,“琉璃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面色一凝,转身欲离开,“我不认识你!”
他拦住她的去路,“几日前,在灵音寺还你香包的,便是在下,姑娘想起来了吧。”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想起来了,可是突然一个陌生男子向自己搭讪,她不是没遇过,无非是为了她的美貌。她说,“公子,我虽出生贫贱,但却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女子!”说完,她就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个嘲讽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怎么样,认输吧!”
他白眼以对,“天下女子,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你做好输的准备吧!”说完,他拂袖而去。
第二天,他亲自登门拜访,看着眼前破旧的房屋,他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是怎样的环境把她养成这样的性格!风吹着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他叩门,一声,一声,又一声。
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再上门来提亲,她心里舒坦了不少,只是这会儿突然响起的叩门声,让她的心里忽然又变得焦虑起来。“琉璃,去看看何人在外面敲门。”母亲这么说,她不得不去。
当门打开,她还是穿着那件青绿色对襟衣袍,如同一个村姑,可是她眉眼间气息却与这衣服格格不入。他说,“琉璃姑娘,听闻你父亲身有不适,在下恰好认识几个医术不错的,便斗胆带了来,希望姑娘莫见怪!”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而大部分带来的都是庸医,他们不过是想套她的近乎。她说,“公子请回吧,家父不过是偶染风寒,调理几天就好了。”
她微微笑了,一种鄙夷的意思虽然极浅极浅,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姑娘,在下同那些人不一样,如若在下带来的都是庸医,姑娘大可唯我是问!”
她本想拒绝的,可是母亲从里面出来了,将他迎了进去。
而他带来的大夫果然与众不同,没多久,就理清了老人家的病症,随即开了几副药方。琉璃看了一眼,虽然药方与之前大部分大夫开的差不多,但是在具体细节或者药引上面还是有区别的。姑且相信一回吧!
几日后,父亲的病果然好转了,而他,亦是每日过来探望,她对他心存感激,心里的提防之心也渐渐淡去。
在她脸上,渐渐有了从心的笑意,他终于如释重负,“琉璃,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没有想太多,就应了。
在尚衣坊,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琉璃,说,“前几天,我在这里定做了一套衣裳,陪我进去领来可好?”
她跟着他的脚步进去,四处寻看。他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衣裳,转身叫她,“琉璃,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试试吧!”
没想到她拒绝了,“如此贵重,我收不得!”随即,转身离去。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相处,她的芥蒂之心早没了,没想到他还是高估自己了。她走后,他的家仆找来,他来不及跟她道别,便回去了。
酒桌上,从不喝酒的他喝了许多酒,弟弟劝他他也不听。他将酒杯狠狠得摔在地上,弟弟唤来家仆询问,才知他这几日早出晚归,都是为了一个女子。朝九晚五为权利奔波的他,何曾这般过,即使是授人以柄,他也不曾借酒消愁。可是,自从接过来自皇宫的召书,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曾经在街口嘲讽他的朋友,也不知所措,“没想到,他倒是认真了!”
(三)取次花丛懒回顾
那年的桃花,开得好极了,桃花开落的地方,一女子不由衷的感叹深深烙在他心里,于是,他私自修了凉亭。可是,那女子却再也没出现。
其实,他本是不喜欢桃花的,因为接触过桃花,他就会由腰开始全身起红疹,要吃下好几副药才会好。可是,有桃花的地方是唯一有可能见到她的地方,所以他还是去了。可没想到的是,朋友口中说的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色的女子正是她。这样的女子令他着迷,所以他欣然接受了赌约。
酒醒之后,已是黄昏,夕阳落在窗格上,格外美丽。他披上长衫,独自一人走了出去。夕阳渐落,人影渐渐疏散,远远近近的酒旗在风中摇摆。他是一方俊才,仪表堂堂,若是寻常人家,或许早已成家立业,可是他生在高堂,有许多事情要他去做。
此时,杨柳岸,晓风残月。
暖风过高楼,星云起离殇。
忽然,熟悉的气息袭面而来,他伸手向腰间,却发现自己出来的太匆忙,没有带配剑。他以手相敌,哪里敌得过,一不留神,手臂就被刺伤。“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是啊,世人对他的评价大都如此,有时候,他自己都憎恶自己,想必她,也会这般认为吧!就在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心好痛,仿佛在后悔他的身份,他多么希望她和别人不一样。也就在他分神的这一会儿,黑夜里的利剑再次刺向他,他躲闪不及,身负重剑。
上次负气离开,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她心里竟有些难过。父亲身体已无大碍,她便辞了家,出去寻他。
母亲说,“那个人对你很好,不像是骗人的,你也到婚嫁的年龄了,不妨考虑考虑吧!”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竟不知道他的住处,也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何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云天!
她漫无目的的走,无意间听着坊间一群狐朋狗友间的对话。
一人问,“最近怎么没见你去提亲了?没有耐心了吧!”
另一人直挥手赶他,“你当时不也发誓非琉璃不娶吗,怎么这么快就在迎梦楼安家了?”
那人便挠他,“去去,女人如衣服,又不是除了她,我就会冻死!”
对面那人却笑了,“说得倒好听,怕是他唐大人的女人,你不敢碰吧!”
是在说自己吗?
“哈哈,你以为唐大人真的会在乎她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唐大人也不过是喜欢她那张脸罢了!你以为,在美色与权利之间,他会舍生而取义吗!”
不知不觉,她竟然逛到了唐大人的府邸门口,抬头望着“唐府”两个大字,她的心里突然明朗了,她怎么没想到呢,唐大人,名昊宇,字云天!
父亲去世后,他承袭父亲的官位。以前,他看不惯父亲的作风,甚至一度觉得父亲就是个毒蛇,可是当他站在父亲的位置上之后,他才发现,官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尔虞我诈,稍有不慎,就是你死我亡。正是因为如此,他做的比别人更狠,只手遮天,这样,他就再也不怕死于非命了。可是,没想到的是,当他越狠,别人也越狠,狠到处处买杀手害他,他不得不养几个影卫护自己周全,也护家人的周全。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身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梦中唤醒,是孪生弟弟!
次日,他奉召入京。
御花园里,他见到了公主,他正准备行礼,却被公主拦下,“你我之间就不必行礼了,以后都是...”说到这,她有点不好意思。
他移开目光,“臣不敢高攀!”
公主手一挥,转身负手而立,“几日不见,你变了!”
他低头拱手,“回公主,臣向来如此,何曾变过!”
公主笑了,回过头来,看着他,“坊间传闻,唐大人喜欢上一个乡野村姑,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的眉头一皱,但立刻又恢复正常,生怕被看出来,他说,“都是传闻罢了,公主难道不记得微臣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传闻吗?”
公主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笑意,“听说,她叫琉璃!”
(四)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明朗的夜空能看见夏日的星星,虽不是夏日,可那风,却是极其暖和的。想必,那场火,正好能够趁着这场风起事。
那场火来得突然,来得凶猛,当她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屋子。她瞬间爬起,想去父母的房间看看,可是掉落下的房梁哪里能明白她的孝心。
炙热的木梁横在她面前,熊熊大火与之带来的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睛。那时候,房屋到处都蹦出吱呀的碎裂声,仿佛只要一阵清风,就会彻底消失在火海里。
她在火里动弹不得,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她想过,就此离开人世。可是,就在她放弃求生的意识时,她被闯入火海里的大汉救起。
没一会儿,大火吞噬整个屋子,甚至要蔓延开去,而随着震地的倒塌声,来人扶着她将行,“琉璃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你和二位老人家赶紧离开这里吧!”
她瞬间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火,思及此,她咳嗽几声,“你们是唐大人派来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他不敢再隐瞒,便说,“是!”
她忽而笑了,笑里有几分痛楚,“那民女倒是要恭喜他了,大婚将近,他还有空来调戏无辜少女!也对,你们的唐大人向来如此!”
那人垂下头颅,“姑娘,你误会了,唐大人是真心对你的,赐婚的事,是公主的主意。”
堂堂无利不往的奸臣唐昊宇对她会是真心,若不知晓他身份,她有可能相信,可是事到如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所以,听到这句话,她只是看了那人一眼,不屑一顾。
来人又说,“琉璃姑娘,在你和公主之间,我们唐大人选择了抗旨!”
一国之君,向来掌握生杀大权,抗旨是何等的罪过,她没想到,他竟然宁愿选择触怒龙颜也不愿做当朝的驸马,更没想到的是,她成了他不顾生死的理由。她的眼角突然惊滞,“那他现在人呢?”
那人摇摇头,“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他不会再见你了!”
父母不在人世,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事到如今,他竟然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弟弟。遥想当日,他为了见琉璃,故意让弟弟乘骄去灵音寺,吸引世人的目光,他如愿以偿见到了心仪的姑娘,而弟弟,却在寺院里差点被敌人的毒药害死。而如今,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流传几代的唐府在几个封条之下,不现当日辉煌。
看着兵卒一个接一个的从府内搬出自己曾经那么喜爱的金银财宝。他说,“弟弟,你恨哥吗?”
弟弟摇头,“哥,你是最苦的!”
当日,皇帝颁下召书,列出唐昊宇一生罪状,念其为君忠诚,赦不死,免官爵,充府库,唐府仍留于其弟弟居住,而他,则要为自己的一生所为佛前忏悔,终生不得入世。
他接下召书,跪地,“谢陛下不杀之恩,谢公主不杀之恩!”他知道,公主为他求了情,所以,他虽万死,也不足抵罪。
灵音寺受了他不少好处,所以当他来到这时,主持并没有用世人的眼光待他。看着他年轻俊俏却显露些许沧桑的脸,他深深叹了口气,“唐大人,你何至于此!”
他双手合十,“以前我做了很多错事,以为佛祖是看不见的,没想到,该来的总会来的,倒是对贵寺多有打搅了!”
主持净手完毕,执起剃刀。那时,院内,桃花已败,柳絮不再。
风扬起,空气中飘着蒲公英的味道。又起,一个蒲公英飞进大殿,落在他捻佛珠的手上,他微微睁眼,听着佛像那边女子的声音。
女子虔诚拜佛,“佛祖,求您看我诚心的份上,告诉我云天的下落吧!”殊不知,她要见的人就在佛像身后。
“云天,你爱我时,我怀疑你假意,终于,我也爱上你了,可是你却不见了。我知道,你肯定还在京城,因为我在这,你怎会舍得离开!”她的话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泪水点点滴答在他的手背。
佛像那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云天,我答应你,只要你出现,我就不再逃避,跟你回家做你的娘子,无论富贵还是贫贱!”
其实,他很开心,因为他每日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每日都能听到她的花言巧语。他很想叫出她的名字,走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在蒲公英纷飞的日子里远走高飞。可是,他不能,皇帝的眼线还在寺院的每个角落,还有她和弟弟的安危需要他去保障。
那日,在大殿上,他跪在地上说,“陛下,臣不能取公主。家父曾托梦于微臣,说他作恶多端,却得到佛祖的原谅,在其座下听禅,让微臣不要再胡作非为,早日侍于佛前,虔诚祈福!”王朝,自开国以来,一直尊佛重孝,他不想娶公主,所以编了这个理由。
皇上怒气冲冲,可却不敢治他死罪,他说,“唐昊宇,你给朕听好了,如果你真是为孝心所致,朕便免你家族死罪。但若是你日后近半点女色,朕便杀了你心里所有在乎的人,你记住,就算是对女人看一眼也不行!”
他听到脚步声起,脚步声落,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他才从佛像后立起,一边捻着佛珠,一边看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寺院大门,暗自神殇。
心之广,风飞扬!
云之上,起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