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安静的板蓝根,深居林山千年,一朝不慎被个挖草药的带到人间。
出于良心,我忍住没在他面前变成人形,好歹也是个救人性命的,吓死了多可惜。极为不易待到日落无人,伸过好大个懒腰,我变成女童的模样。
“啊——”
一声尖锐的音嗓伴着陶罐摔落声。我不紧不慢转身,眼见个面色煞白的素衣小女子。愣住片刻后我思索了下,轻描淡写道,“冷静,妖也是分好坏的。”
她根本没能听进去我的话,拿起身周各种各样的药草,一个劲往我身上砸,砸了半晌,却见我没有反抗的意思,终是战战兢兢试探道,“你、你、你别害我……”
我亦懒得同她嚼舌根,从刚才到现在,不知是谁在害谁,拍落身上的刺球球,故作无辜,“大姐姐,你看我像是索命的妖怪么,我只是被个采药的带到这儿罢了。”
(二)
京城内有家极出名的医馆,老大夫为人和善,多年来收留不少无依无靠的孩童,他一方面将自身医术传授于孩童,一方面尽心医治每个病患。
为人至此,实属不易。笙珩也是十分敬重如生身父亲般的恩师,作为师父最满意的徒儿,他在学习之余还常常跑去高山帮忙采草药。
院落中的草药架子垒至人高,笙珩的背影错落其中,他自顾自在篓子里掏捣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咦?我今早摘回的板蓝根怎找不着了?”
身后悄步靠近衣着粉嫩的少女,她蓦地拍上笙珩的肩膀,令他吓的洒落手中草药。无奈深吸口气,回眸间眼底划过一丝溺爱,“阿梓,别胡闹。”
“找什么呢?阿梓帮你一起找。”她侧目望着他,几缕发丝从肩骨滑落,晃荡在他眼前。
“板蓝根,难得挖到上好的药材,怎就不见了。”
“这个啊……”阿梓目光游离,忽而展颜一笑,“那不是板蓝根,是毒参,方才我就将它扔入池中。”
笙珩扑通立起,本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换作自疑,“莫非是我看错,扔了就扔了罢。”
语罢手指揉入阿梓发间,绒绒的感觉很是舒心,在这药馆中除去师父,他最担心的,就是她。
(三)
笙珩与阿梓两情相悦,点点滴滴老大夫全看在眼里,他原本计划在来年天暖时成全二人,不料身子突然垮下。
老大夫病重那日下着滂沱大雨,笙珩将将归来就得知师父快不行,采来的药材随着奔跑散落一地,直到跪在师父榻边,还半背着篓子。
阿梓早已在旁泣不成声,双手紧紧握着师父,生怕一松开就再握不住。
师恩如山,师爱如父。笙珩能听到自己猛乱跳动的心,好似窗外的雷雨,随时都会炸开。
“笙珩,阿梓。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儿,等我离开,要好好把药馆经营下去。”老大夫言语很吃力,尽力在把话说完,“我这辈子吃下太多药草,药性全记在册,今后你们就不需如此。世间有太多疾苦,我只想帮助更多的人……”
“师父,不要抛下我们!”笙珩握紧双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要不是师父,他早已饿死街头,哪来的今日。
拳头轰然捶地,巨风陡起,刮开木窗。
院落中的药草架子全全倒塌,连带着二人悬起的心,奔溃在雨中。
烛影终还是熄灭,老大夫的手重重垂下。
整个药馆,是一声又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喊。
阿梓或是太悲痛,双手落空的时候,也晕厥过去。
(四)
她这一晕,伴着高烧,脉象微弱的难以置信,几天几夜昏迷不醒。
笙珩有些支撑不住,那么多悲痛的后事要处理,还牵挂着阿梓的病。好几次守在榻边迷迷糊糊,看到她的身影离他愈来愈额远,惊愕醒来,她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方长呼口气。
“阿梓,你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拂过她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仿佛吹弹可破。绸缎般的长发蜿蜒落榻,长睫拉耷,五官玲珑小巧,错恍间有了几分非凡气韵,只是……面容,很痛苦。
也是,病得如此重。
“阿梓,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要陪你一辈子……”
“真的?”
眉角揉动,阿梓缓缓睁眼,露出黑色的双眸,流转着幽潭般的漩涡,迟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略显游离。她不适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点泪水,“我饿了。”
笙珩在瞬间没了反应,见她奋力撑坐起身,方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一手小心整理她散乱的发丝。
“我是来陪你走完一生的。”阿梓严肃看着他,笙珩的双眸柔情似水,竟让她有了丝心动。
而又毫无防备的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这么靠了上来。
他轻吻过她,话语极柔,“不离不弃。”
(五)
药馆的担子全落到笙珩一人身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学来如此多医术。为赶在巳时归来诊病,还常常抹黑出门采药。
今次竟一日未归,阿梓也一宿未眠,天微亮便候在门外。梦中盼着的人,裹着透凉清露及远而来,经年采草药的手,纹路粗糙,拂过她的脸,温然而笑,“怎么哭了?”
她略不好意思侧过头,他安全回来便好。
药馆重新开张,前来求医的并不比之前少。忙忙碌碌的日子,一晃就是好几年。
灯火微漾,光亮下的男人苍挺刚毅,良久的沉默,他缓缓开口,“你变了。”
阿梓原本对着灯火频频点头瞌睡,蓦惊醒,“男人皆善变,你也不例外。”
他慌忙搁下手中笔墨,转身泡起热腾腾的布巾地给她,看着她陶醉在热气中,眼底划过难以言喻的情感,“阿梓,嫁给我。”
这句话,她等的海枯石烂,泪水落入温暖的布巾,怎么都止不住。
他想去抢夺,她却怎么都不愿露脸,无奈之下将她一把搂入怀中,“曾经的你,现在的你,今后的你,我都会陪着。无论你开怀了忧郁了,懵懂或是成熟,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她使劲点头,承诺来的太快,从今往后,阿梓笙珩,相依相偎。
(六)
婚期愈是临近,阿梓开始难以入眠。就如今夜,脑中异常混乱,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快入夏的天气很闷热,索性翻起身来,去竹林透透气。
本也是散散步,竟巧遇笙珩独影,他没有束发,万千发丝如黑色的瀑布般顺着白衣淌下,又犹如银河,洒在浩瀚白昼。衬着夏日夜晚的零星月光,萧冷的可怕。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慢慢回头。
面上有无法言说的哀伤,声音空荡荡响起,“师父离开后,唯独我不周,明日药馆不开张,笙珩带阿梓出去游玩。”
***
我以为会是游山玩水,不曾料到会被带到土台上,莫名冲出来几个法师,佛音缭绕让我痛苦不堪,天地都在沦为混沌……
笙珩深恶痛绝的死盯着我,言语只剩下愤怒,“妖怪!你为何要变成阿梓模样!你把阿梓怎么了!”
“不是的……”
妖力拼命从体内流逝,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留给我,热泪混着沙石,我趴在地上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中的剧痛一波又一波袭来。
他根本不曾爱过我,将将是这张阿梓的脸,才让他眷恋经年。多么可笑到了可怜的地步,我用尽最后的力,在凄烈的狂笑中变成了只不会言语的板蓝根……
(尾)
骤然光亮,那位唤作阿梓的小女子放下手中草药,变得一本正经,“你若真是个好妖,能帮阿梓完成一个心愿吗?”
“说来听听。”我抬头看着她,信心满满。
她蓦地弯下腰,镇静到了极致,“阿梓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久了,可阿梓不想让笙珩知道这些,待我死后,你能化作我的模样陪他走完一生吗?”
我想了想,对于活了千年的板蓝根来说,花不足百年陪个凡人,能有什么损失,便得意答道,“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