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疾风骤雨不多见,倾盆而下的雨水仿佛是老天爷也不忍心看见这么血腥的场景,洒下天神悲伤的泪水冲刷掉人间杀戮的痕迹。
玉林寺的庄客们默默地为战死的僧人们褪去了碎如寸缕的僧袍,解下了贴身的两层甲胄,王这才明白,怪不得夜里赶路时总能听见僧人们的身上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原来这三百僧兵都穿着半身锁子甲和软藤甲。
县丞指挥民夫们找来稍微干燥些的枯枝和朽木,准备按照寺院的规矩把这些僧人们火化,王亲自为每一位死者的脸上蒙上一块干净的细白麻布,然后举着火把点燃了柴堆,袅袅的青烟和跳动的火焰中,逝者的灵魂随着肉体的焚化而泯灭了。
五者、包子他们活下来的僧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强撑着为逝者诵经超度,暮色将至,迟迟不见夏楚军的踪影,王安排人手检查山上的营寨工事,还派出十来个会骑马的宿粮卫士兵向蒲林亭方向搜索打探。
最让王担心的是阳虎他们四个至今还杳无音信,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王一想到长山县,心头就是一沉,不过更棘手的问题转瞬就涌上心头,派去求援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听到任何援军的消息。
以目前山丘上的力量,如果真如俘获的养马恩军们说的,在定阳隘口尚有龙翔军主力的话,王是毫无胜算的,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有奇迹发生,王一想到奇迹两个字,这几天来的遭遇让他锁紧了眉头,坐在青石上怔怔地再想着什么。
十年前,王还是个孩子,不管是那条碧绿的小蛇还是笼罩在整个京城的压抑的气息,在一个九岁太子的眼中,都是琢磨不透的难题,制造难题的人十年来依然还躲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王内心那个圈定的轮廓却逐渐地模糊起来。
他这个废太子,本身就是个很古怪的迷,换做任何一个前朝,废太子一般就两个结局,要么很快莫名其妙的暴毙了,有可能噎死的,睡觉睡死的,上厕所掉坑里淹死了,自己想不开上吊喝毒药抹脖子了,反正都是自己不小心死掉的。
还有一个结局,就是郁闷死的,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总有一群人,不论做什么都会有人站出来呵斥,这做的也不对那做的也不对,动不动还给皇帝打个报告,搞不好皇帝一震怒直接就赐死了,就算万分小心的忍辱负重,憋屈也得憋屈个病出来。
咸鱼翻身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可以说几乎是没有的,这一点王很清楚,春秋战国也好,自秦至晋也罢,史官那被授意了的笔写成的正史就不用说了,废太子和被赶下皇座的帝,那都是新登大位人眼中的钉子,早早晚晚得拔掉的,晚拔不如早拔。
但是王这个废太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严格意义上说,成了一位隐士,隐居在含玉山的皇家寺院里,还有整整一营内府军的保护,不断从京城递送来的呈报抄本,不少还都有衍武帝的亲笔批注,长老每天来讲课的内容,不是治国之论就是兵法权术,佛经那都属于业余读物!
王自己体会这些并不深,毕竟十年前被迫离开父皇、养母和祖母来到这寺院,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样的生活就是幽闭的全部内容,他哪里知道随着载着他的马车一粼粼驶过朱雀门,更大更多的秘密就展开了它们诡异的翅膀。
对只有理论学习还没有实践过的王来说,想把一切秘密都弄透了,那是天方夜谭,他不是神,不能洞悉一切,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把想不明白的努力搞清楚,从不明身份的刺客,到京城来的宣昭使,从阳虎带来的手谕和麟符,至女刺客掉落的金刀,从长老安排的跟随押粮队,到三百随行的僧人身上的锁子甲,这些彼此看似没有关联的片段,王竭力地想把它们串在一起,想通这些片段背后隐藏的秘密。
但是,王总觉得好像是哪个片段想通了吧,但总是还缺点什么。比如这些僧人,玉林禅寺有僧兵,这个王早就知道,是衍武帝下诏特许的,说是用来保卫寺产和山下田庄的,偶尔僧兵还被地方政府借去打打山贼流寇什么的。
但是僧兵这么强的战斗力和比正规军还严整的配合就是王没有想到的,王不知道这些僧人的出身和来历,他也不知道这些僧兵平时是怎么训练和打山贼的,没随营实地去看过。王哪里知道,这些僧兵在他被幽禁玉林禅寺的诏令还没正式公布呢,这群人就剃掉了头发脱去了甲胄穿上了僧袍,踏上去含玉山的路了。
至于方圆百里内倒霉的山贼和流寇们,他们的苦水是无法对王说的,因为在这些僧兵的攻击下,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虞国所有的正规军队,包括戍兵、卫兵和内府兵,都有各自的将军统领,再归战时的行营大将军或平时的大将军指挥,衍武帝并不直接指挥军队,但却有一支千人左右的步兵团是个例外,任何的将军和府衙都无权调动,他们只忠诚于衍武帝本人,这支部队叫千牛卫。
想进千牛卫?先要具备三个最基本的条件,一呢家族里至少有五代以上的从军史,还必须代代都是校尉一级以上的,但凡有一代当过普通士兵也不行。二呢必须是百人将以上的现役军官,年龄不能超过二十二岁。三呢必须披重甲带全套重步兵武器在规定时间内行军三十里,还要马上能投入作战熟练使用各种武器。
看着很简单吧,这三条件具备就相当的难了!家族从军五代说明这是个军人世家,拿当兵打仗杀人做职业,还都得做到校尉一级的军官,到衍武帝这个时代,校尉的权利没有过去那么大,但也是准将军一级的,在军队中往往是独挡一面的使用,比如步兵营千人的统领校尉,比如管整个营地的御营校尉,五代人都做到校尉以上,就能对军队和战争有一个连贯的独到的经验传承,对军队的组成,兵种的使用,行军打仗布阵结营等统统地熟悉。
这样的世家子弟应该是能荫萌爵位直接当军官吧,不行,起码衍武帝说了不行,想当军官先去当步兵或是骑兵的练练再说,从普通士兵起步,到百人将之间,隔着四级,每一级的升迁都靠人头来搏,战场上折损率最高的步兵,一出去作战,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你还的每次都提着敌人的首级回来,想当个最小的伍长,起步价,连续三次作战都能提着三颗以上的人头回来!能当上百人将,说你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也差不多。
最后那一项,和前面两项比,难度系数甚至更高,有家世的多了去了,从永嘉之乱开始都乱了快二百年了,谁家没出过当兵的?年年打仗,今天和胡奴打,明天和楚人打,后天和雷国人干仗,当个百人将真的不难,战场上跟在牛逼人物后面捡漏割脑袋当上军官的大有人在。但是想做到第三项,家史里出十八代大将军和有天大的运气也没用。
实打实的全套重步兵具装有多重呢?不多不少,按照虞国将兵监的标准是五十斤,包括头盔、五札两档铠和腿部护甲。这还没完,虞国重步兵的全套作战武器还得背上,包括一支步槊,一面方形牛皮盾,一张弓一壶三十支铁锥箭(或是一张硬弩带一百支弩箭),一把带鞘的长环首刀,这些加在一起差不多也在四五十斤。
穿戴好了甲胄,配齐了武器装备,好了,准备好,一二三起跑,三十里地路,还得在规定的时间走到,你不能早上辰时出发,到了半夜了你才到,走走歇歇的,三十里地路必须不停歇的一口气赶到,这叫啥?负重越野!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完三十里地路了,能歇会喘口气吃点喝点不?不行,还得马上投入作战,搭弓射箭不准脱靶,提着马槊拿着盾牌得百米冲刺地冲锋陷阵,双手握着环首刀还得跳来跳去的搏斗,但凡让重步兵上去干仗的,那就没有很轻松能完成的事!
好不容易拼了爹爷爷啥,又数着身上的伤疤跑完三十里地路,这算是初选合格了吧,等着,还有复选和决赛,要比文韬武略,要比排兵布阵,还要弄擂台赛一样的拳脚兵器比试,最后是衍武帝本人考核,通过了发一块金字的腰牌,你以为都通过了这就算是过了吗?
通过是通过了,还不能进千牛卫,要等,有了资格不等于马上就能派上千牛卫特有的绣着军徽的披风,戴上洒金的鱼袋,得等到千牛卫现有的编制中,有了空缺了,才能按照前来后到的原则,替补进去!
千牛卫可以说是具备两个功能的,皇帝身边的特种部队和高级军官训练营,前者的功能是皇帝的最后一道忠诚可靠的屏障,后者的功能除了培养五品以上的将军外,也是扶持军队中的皇系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