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四六年的春天在县委派来土改工作队还没来到桃花沟的前夜,村中像刮起了一阵阵倒钓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弄的人们有喜有忧心中恍恍惚惚。男人们有的蹲在地头上思考着什么。有的嘴叼着烟袋不停的轻轻咬着闪晃着暗光的烟袋嘴子凑在一块想着心事或低声以农村人特有禀性和邻居的男人和女人们“喳喳”着什么,惟有那些赤着双脚光着大脊梁瘦的皮包骨头的孩子们瞪着单纯天真似懂非懂的大眼珠子看着他们的爹娘愁憷及充满渴望干涩的脸然后和小伙伴们一块跑走了。
清晨的村庄还是那么寂静。唯有那些大红冠子公鸡昂着长长的脖子叫了起来,给这孤蔽的小山庄增添了一片生机。
栩珍早早的起来作好早饭急忙慌促的吃了点后便解开大门走了出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福囤、山花、小脆瓜和小甜酒叶一块说着和讨论着什么朝栩珍家走来。
“你们都来了?咱们起的都挺早,那咱们走吧,说不定工作队也快进村了。”栩珍说着锁好门后便和福囤他们一起跳过桃花河朝村东石星埠走去。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向高高的山峰顶走着。日头(太阳)虽已经出来,可在石星埠的西面还是留着夜的暗色余影。当他们一登上石星埠的埠顶时却早是阳光普照日新月异的另一个景象。
“望山跑死马。”你站在山下看着离山顶並不远,可当你爬上一段后就会觉的越走越累越爬越远。栩珍他们一爬上峰顶后也都觉的有些累,这还是他们常走的路。如是他们便不约而同的坐在这传说中的一块块晶莹剔透方方正正,所谓天上掉下的“星星”的火石头上。
“栩珍嫂子,我倒不是多心,我总觉的县委给咱派的这个工作队我心里不踏实。”山花话还没说完,福囤接上说:“我也总觉的不如孙会长来心里踏实,可孙会长从秘密进入桃花沟组织打鬼子就和咱穷人站在一起,可这个队长我们不认识又不了解啊。”栩珍一边看着脚下四周的春苗和春耕地一边说:“要不是孙会长出去开会,她一定会来的,可人家来了,咱就应该支持人家,我们一定相信党,相信上级。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吗。”小甜酒叶一边扯着小脆瓜的手一边笑着说:“福囤大哥,水来了你就‘囤’吗,你说是不是脆瓜嫂子?”小甜酒叶的一席话立即引起栩珍、山花、福囤和小脆瓜的爽朗笑声。惊的麦根下的窝儿和树丛中的山大雀也都从温暖的巢中飞向高空唱着人类听不懂抱怨的歌。
“来了来了,你们看那是不是?”眼尖的小甜酒叶指着不远处刚拐过崖头的一行人说。当大伙随着小甜酒叶的话音和指向的方向朝下望去,大家都看清了,一行四、五个身后背着背包的人。头前一个身粗个高留分头,黄色挎包儿左肩右斜背在身上的人,朝埠顶吃力的爬着。此时栩珍他们也立刻起身急走几步迎了上去。
“我们都是桃花沟的,同志,你们……”对于问话的栩珍头前这个人立刻上前握住栩珍的手说:“我们就是奉县委指示到你们桃花沟帮助土改的工作队。”说着还掏出了县委的介绍信递给了栩珍。“哎,你就是栩珍吧?早就听说过,報纸都登过。伟大呀,真是一个革命的,伟大的母亲啊。哎,栩珍,你的手好像有点凉啊,你们像是没爬这大山似的吆?”“老刘同志,山里人,不怕走路,更何况我们生活在这里,这是常事,可咱山里人实在,人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心。”栩珍说着指了指身边的福囤山花等人。
“对、对,那咱进村吧。”“对,进村吧。”他们一行人说着讨论着目前的形势和今后的工作不觉一会便来到了村公所。
村公所本来就是东文的家,所以村公所内作饭用的铁锅和锅台及睡觉的炕和一些厨具都现成。按上级的规定,他们土改工作队吃住都没住老百姓家。
几天后,土改工作队通知栩珍来工作队开会。会议开始了,工作队刘京召队长当着栩珍和福囤他们组织的贫农团和又组织的农民协会的成员宣布:“评定阶级成分工作开始,村主要领导栩珍不得参入成分评定工作。”
当入会的人们听到刘京召宣布的这个决定时震惊了桃花沟入会的所有人,首先福囤、山花提出不满。“栩珍一直是村的领导人,她和她家从抗日战争至今都和党和受苦人站在一起,她不参加不合适。”随后小脆瓜、小甜酒叶和村里的全部贫雇农代表全都提出反对意见。
“这是上头的规定,村主要领导在场群众不敢说话。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桃花沟的土改工作的一切权力归工作队。栩珍同志,请理解我……”
栩珍憋着一肚子气起身走出了村公所。她彷徨、迷茫。她一个人慢慢的朝桃花沟走去:“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作了违犯党的纪律的事?没有啊!这是为什么?”栩珍望着高高蓝蓝的天空飘着的几片变化着形状的云朵心中异常烦乱。会上按上级的布置,一个村子必须按家庭地亩数多少和贫富情况划分出雇农、贫农、中农、上中农(当时雇农、贫农兼称贫雇农)、富农、地主。另外还有恶霸、高草。在内部划成分中栩珍和福囤家被划为中农,山花家被划为贫农。但是三蝎子家被定为地主那是不容分说的了。可为什么不能把他划为恶霸?这在群众中引起极大意见。
“这样划分成分不公,起不到好作用。”“对,咱上告去。”土改中划分成分的风波如一块大石头撂进水中,立时在平静的水面泛起无数震动的波纹。人们在街头、阁嶝、门口前,甚至在家中炕头上,议论和喳啦着围绕着桃花沟最近发生的土改和划分成分这件自古至今从没听说更没看到並且关系到家家户户切身利益的奇闻大事。
这时,多天不露面的白头翁又掐着她那大长烟袋出现在了桃花沟街面和人们的面前。不过,这次她到很和谐卑恭谦让。只要有人堆的地方,她也都会主动走上前去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当她走到刚刚被划为贫农的几家女人面前时说了几句亲热话,他突然抬头望了望从天边飘过的几片黑云自叹道:“咳,这天啊,什么时候有雨有雷,谁也琢磨不准啊。”
日头慢慢又从西山落下,已是掌灯的时候了。几天来,栩珍不断接到乡邻们捎来的话。说有人看到工作队的刘队长在街上和白头翁说过话,看样倒挺热乎。这时小甜酒叶突然急忙慌促的跑到栩珍家说有人看到刘队长一个人到刘家大院去了,栩珍听后一惊,即刻吩咐小甜酒叶把福囤找来。
老杨头喂上牲口后按女主人白头翁的吩咐,早早把刘家大院的大门“吱扭扭——”关上了。在内室炕上昏暗油灯下的四腿长方形吃饭小桌子上,摆放着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肴。小桌子两边坐着的刘京召和白头翁正在慢慢捯菜对饮。
“京召啊,一不做二不休。你看你再费心活动活动?能不能再轻点?”白头翁那忧愁的脸上,双眼求饶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对面显的十分为难和恐惧的土改工作队队长。
“二姨,不行啊,我来这里都怕别人看见,要叫那些穷人头和栩珍一伙知道咱沾亲带姑不但帮不了你,后果不堪设想啊。那栩珍、大玲我看出来了,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这里有几根金条和几十块银元,你拿去活动活动?有钱买的鬼推磨。”“那可更是不行了,县高官马捷一帮都是铁面无私。在这里喝酒吃饭就已经违犯了纪律,按他们的话说,这叫和地主阶级同流合污,坐到一条凳子上,这个险我可不能冒,我也是受过党多年教育的干部啊。要叫马捷知道了,他还不的把眼一瞪把桌子一拍把我拉出去枪毙?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抗战连小鬼子都怕他三分。”
此时就在屋后的暗影中,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小民兵,正按福囤的布置警惕的静听着屋内的谈话和周围的一切情况。
在村公所外面的大街上聚集了桃花沟的所有人,主持会议的工作队宣布“桃花沟村土改斗争大会开始。”会上,白头翁作了认罪,答应拿出十亩地分给那些少地和没地的贫农,拿出部分粮食分给缺吃少穿的穷人。会议结束后,地也分了,粮食也分了。可谁知日头一落,到了瞎晚家他们都又把分得的斗争“果实”如数的送了回来。有的人並且还一遍遍向白头翁点头赔不。面对桃花沟土改斗争运动中发生的件件咄咄反常怪事,栩珍十分难以理解和接受。福囤来了,山花、小脆瓜、小甜酒叶和很多乡里乡亲都跑到栩珍家里反映情况和提出反对意见。另外小脆瓜还向栩珍提了一条群众反映的重要线索。说刘京召曾多次到绰号“新社会”赵唧牙新开的酒庄烫一壶老酒喝,不过不多,每次每壶二两,喝完后马上离开,並且也很注意躲避着人们的视线。有的人背后还给他起了个怪有趣的外号,叫什么“二两壶。”
吃过晚饭,栩珍一个人没脱衣裳便倒在炕上想睡一觉,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忽然,窗外天井响起了啼哩吧啦的雨点声。外边一定是下雨了。要在往常,栩珍一定会早就躺不住,早会一个轱?爬起来佩上衣裳跑出去收拾天井,可这次她却躺在炕上纹丝不动。
窗棂纸慢慢的有了点亮模样了,栩珍存细听了听看了看,天已露拂明了。窗外的雨也停了。栩珍急急的起身洗了把脸便向县委驻地赶,她要亲自找县高官马捷同志,把桃花沟发生的事向马捷书记当面汇報。她不相信党会有这样的决定。
栩珍一个人经过急走快赶,终于在日头一杆高,人们好吃早饭的时候来到了县委驻地,在一个四面环山宁静靠河,叫凰官庄的小山村的疃中间的一处茅草屋中见到了马捷同志。马捷同志见栩珍来了十分高兴,並热情的留栩珍吃了早饭,房东大宁见马捷一大早从远地来了客人,还特意做了一碗荷包蛋送来给栩珍吃。饭后,马捷和栩珍谈了很多很多,在送栩珍的路上分别时,栩珍握住马捷的手说:“马书记,我明白了,想通了,我相信上级,相信党……”然后充满信心的踏着撒满金色般阳光的山路上朝桃花沟风风火火的往回赶。
在一个日头刚落山的黄昏时,桃花沟来了一帮子人,为首的正是掖南县县大队长徐大敢造。徐大队长一行人谁也没打招呼直奔工作队驻地村公所而来。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徐大队长一行人一进村公所,把整个土改工作队都惊了一跳。
“刘队长,你来桃花沟,去大地主,大汉奸刘三蝎子家干过什么?”徐大队长开门见山霹雳般的吼声早把刘京召吓的脸色发黄心中乱跳双腿哆嗦。接着“啪”的一声,一支乌黑发亮的手枪拍放在桌子上。
“我以党性保证……我、我……只是吃了……顿饭……别、别的……。”
“捆起来,工作队立即全部回县委。”随着徐大队长怒吼的命令,立刻跳上县大队几个年青战士用一根细麻绳把刘京召五花大绑反手捆了起来。
就在这同年的古历六月,国民党部队便扑向革命老解放区红色根据地——胶东半岛。第一次大进攻的序幕从半岛西端掖南县凤山区拉开並打响了向老解放区进攻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