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多年前的这儿的。秋日的午后，空气里袅袅地升腾着青烟的气息，我一如往日，放学后不直接回家，总是要在田埂边绕上一圈，要是哪家菜园子里的萝卜从土里露出白，我非得用脚把它踢出来，有水就冼洗，没水就在裤腿上擦擦，张口就吃，这种萝卜微辣，但水份足，吃着不管饱，却很解渴。
今天我并没有心思四处张望，直管低着头往六厘赶，六厘是我家的很小的一块菜园地，靠近老姚塘边，地边的塘沿上一棵不高的柳树，奶奶在树旁点了几颗扁豆种子，如今扁豆的藤蔓已经扯到树的中央了，上面挂满了紫菱菱的扁豆角，我的奶奶把从家里带来的梯子靠在树的主干上，人就通过梯子攀到树上摘扁豆。接下来的一幕我竟不敢直视，但并没有人警告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想说的是，奶奶，下一秒你要掉到水里去。说时迟，那时快，奶奶已经落水了，好在柳树的半个身子都倾在水面上，她落水不过是受了惊吓，另外脸被树枝擦破，后来落下了淡淡的一点痂痕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奶奶便躺在床上，低烧不退，她就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啊，这回我真要死了”。
我想对她说你死还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呢，可我就是说不出来。我也摸不着头脑，故事没有过渡，没有承前启后，没有转承启合，就这么忽然地，时间一下子窜到了十几年后，奶奶临去世前的两个月，应该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吧，我携着妻儿从皖西小城赶了三百公里的汽车来到姑妈家看望奶奶，那时我手里头颇拮据，仅挑了几样奶奶喜欢的吃食带着，儿子刚蹒跚学步，奶奶对我说这孩子脚真大，像你小时候。我心酸，暗想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孙儿孙媳及重孙了，我们也是最后一次与你见面，算是跟你诀别。姑父坐在奶奶床边的沙发上看电视，儿子走到他边上，他就逗我儿子玩一下，其余的时间，他就很小声地喝着茶。姑妈在厨房唠叨个没完。
房间里点着灯，像是晚上，外面很亮，又像是白天。
奶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说话，说着竟莫名其妙地郑重起来，脸附在我耳边说，你现在睡觉还常做梦吧？嗯。梦里要是有死去的人喊你名字，千万不要答应。我脱口便问，你喊我，我可以答应吗？绝对不行。奶奶的斩钉截铁将姑父逗笑了。姑父可能是在笑奶奶的一本正经吧。姑父的笑声，奶奶在床沿上整理衣物的声音都那么清晰的缭乱在空气中，我发现自已就在这与尘世隔绝的空气里，我不用醒来，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梦里。一惊之下，发现奶奶离开我们有十多年，姑父马上也要逢二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