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房檐上挂上了水晶般的小冰笋,为房檐镶上了一道玲珑剔透的花边。冬季的襄阳城,天和地的界限素来不那么清晰,都是白茫茫的。整个世界纤尘不染,晶莹如玉。
赵仡今天心情坏到了低谷,就如同这冰冷的天气一样。王路分析的大致正确,赵仡生性猜忌。一旦发事情的发展偏离了他预定的轨迹,他一定会先刨根问底找到原因。
赵仡不敢贸然跑去见襄阳王,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赵仡自信,在襄阳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凭借自己的人脉和威望,打探一个普通人的底细应该还是易如反掌的。赵仡写了张纸条,便派一名信得过的手下送了出去。
等待消息的过程总是漫长的,人生有太多等待,我们不得不学会等待,还要学会习惯于一个个不尽如人意的等待。就像赵仡手中的纸条一样,没有比‘查无此人’这简单的四个字更不尽如人意的了。这并不是王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恰巧相反是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甚至连王路的来历他也无从查起,这个人就仿佛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如果王路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吐槽自己真的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连大哥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得,根本看不穿对方在想些什么,这让他感觉到压力倍增。
正如同王路推测的那样,赵仡这个人刚愎自用,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眼皮下。然而赵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念及兄弟情谊,所以在对待赵仡的事情上,也往往都忍让一二。
此次用假玉玺去偷换真玉玺,本没有这般容易,只是新皇登基,四位托孤大臣与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又貌合神离,暗示一直较劲,不断加强自己这一方对小皇帝的钳制。到最后演化为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之间的政治角逐。
只是这两方面阵营谁都没有把太监们当一回事,毕竟像太监这种伺候皇帝的奴才本身就不是太有特别高的政治素养,其次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小皇帝脑残换不了文武百官,但是换一两个使唤顺手的太监还是很简单的。
所以赵仡在得知是三皇子这个白痴儿即位后,他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机会。在调动了一系列关系后,他匿名潜行到达皇城,用各种手段收买了几个主事大太监,就在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们暗自较劲的时候,也没想赵仡已经顺利的换回了真玉玺,回到了襄阳城。
对付赵仡这种人,王路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去做。因为不论做什么都会留下痕迹,再好的伪装也会有破绽。用王路的话就叫做,赵仡是脑洞很大的人,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反而会自己去脑补,我们只需要看上去很高深莫测就行了。
赵伟略作思索也觉得是个办法,于是他听从王路的建议,在回来的夜里就把玉玺偷偷的又放了回去,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而且在今天大年初一给父王请安的时候也没有提皇上的事情,只是表达了下身为兄长对二弟经常秉烛夜读这种熬夜伤身的行为深感不安,让父王劝慰一下。
赵仡估计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在另一个领先自己一千多年的位面,会有一个词汇叫做“脑补”,而且王路还深谙此道。
赵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先停下手上的事情,因为再不去给父王请安就过午时了。新年的第一天,他可不希望给父王留下不好的印象。
待他匆忙赶到襄阳王赵玦书房请安时,赵玦却压根都没有提任何关于玉玺的时,只是让他以后要学习赵伟早睡早起,注意身体。
赵仡走出书房,愤怒的将路旁的积雪踢飞。这种感觉就像是费劲力气打死了一只苍蝇,却又不得不把它咽下去一样。
赵仡心中冷冷发笑,父王这么平淡,肯定是大哥跟他说了什么话,让父王对我产生了偏见,不然父王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既然什么都查不到,那么干脆直接去大哥那里探下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赵仡调整了下心态。脸上出现焦急的神情,心中更是开始酝酿感情,朝赵伟的院落走去。
赵仡刚刚走出赵玦的院子,赵伟和赵仁便从另外一条路进来,两人看着赵仡的背影相视一笑,朝赵玦的书房走去。
赵仁进去之后,扑通一声跪倒,边磕头边说着吉祥话:“孩儿给父王请安,愿父王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赵玦把书放下,抚掌大笑道:“老三呐,你终于想起来要给父王请安了吗?这马上都过午时了,我还以为你又哪里去胡闹,忘记回家了。”
赵仁站起来羞涩的说道:“没有胡闹,孩儿只是想先出去给父王寻得一份礼物,再给您请安。”
赵玦站起身来,走到赵仁身边将其扶起,说道:“出去玩就是出去玩,哪有过年需要礼物的。恐怕是你大哥把你拉回来的吧,不然你肯定不晓得玩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赵玦摸了摸赵仁的头说道:“好像又长高了。今年你可就九岁了,凡事不可再由着性子胡闹了,你是皇家的人,要有皇家的样子。”
说罢又对赵伟说道:“你身为大哥,平时要多照顾你的两个弟弟。仲勇他为人处事虽然得当,但终归少了一份洒脱。哎,这也不怪他,你们娘亲去世的时候,他还没有叔谦大,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
“父王您多虑了,二弟他只是比较有自己的想法。”赵伟淡淡的劝慰道。
其实赵伟自己心中清楚,二弟其实并非大恶之人,只是由于年幼的时候看着娘亲过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而遭受了太大的打击。二弟他只是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没有用的大哥是靠不住的。
赵玦转身坐回太师椅上,说道:“你与仲勇乃一母所生,感情却还不如你与叔谦。你们要记住,你们三兄弟永远都是我们赵家的子嗣。日后得证大道,切不要做手足相残之事。”
赵伟眉头一皱,沉默半晌说道:“可当今圣上也是我们三人的手足兄弟,父王……”
啪的一声,赵玦一拍桌子说道:“不要提那个白痴儿,丢尽了我们皇家的颜面。现在高皇后和四个托孤老贼把持朝政,他们当我赵家死绝了吗?我若不做些什么,愧对赵氏祖先呐。”
赵仁走到书案旁,轻轻的抚摸着赵玦的手,说道:“父王不要生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哥会想到办法的。”
赵玦拍拍赵仁的头说道:“你大哥或许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可是你二哥却是能最快想到办法。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伯奇。”
“孩儿在。”赵伟恭敬的上前一步,心中暗叹,父王给了他自己太多压力,可我却没有办法替父王分担,难道真的要像二弟那般行事才行吗?
“上善若水,中善伐谋,下善伐力。你懂了吗?”赵玦沉吟半晌,问道。
赵伟心中大惊,父王为何……
“孩儿愚钝,望父王指点。”赵伟还是决定不说为好。
赵玦忽然笑了,说道:“你并不是愚钝,只是承载了太多。”
赵伟连忙说道:“孩儿所载不及父王十分之一。”
赵玦摆手,却不在多说什么。这时一位少妇拎着一个精美的食盒走进书房。
赵仁连忙跑了过去,喊道:“娘亲。”
赵伟也连忙施礼,喊了声“芸姨”。
芸娘笑着点头,说道:“大年初一的,一家人能坐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是极好。都饿了吧,我命厨房准备了些许点心,王爷你也尝尝。”
说罢,把几样点心从食盒中一一拿了出来,又对赵伟说道:“差点忘了,刚才我派丫鬟也送了些点心到伯奇院子去,听说仲勇正在院子里等你,好像有什么事儿似得,你快去看看吧。”
赵伟听吧心中暗笑不已,果然跟王路所说一样,越是什么都不做,二弟越是惊慌。
“父王,芸姨,那孩儿便告退了。”想到此处,赵伟不由得连忙告辞。
赵玦挥挥手说道:“去吧,伯奇,记住为父说的话。你们三兄弟虽然做事的方法不同,但正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赵伟听后更是连忙点头称是。
赵仁突然一手抓了个春卷,一手拿了个糍粑,连忙说道:“大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过去。”
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对赵玦和芸娘行礼,说道:“孩儿告退。”
说罢又连忙跑去追赵伟。
芸娘不禁莞尔一笑,赵玦亦是摇头大笑。
“真希望能永远这样。”芸娘突然感慨说道。
赵玦拿起一块炸糕,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呐。就算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上我们的。”
说罢便把炸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眼睛望向书桌上黄绸包裹着的玉玺,但眼神却已经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