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的端起碗,魏念祺的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这小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他尝了口那面条——
“咳咳咳咳咳咳——公主——咳咳咳咳”他快被呛死了,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魏念祺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所有的器官都纠拧在一起。
“怎么了?不好吃吗?本公主可是费劲心力做的。”
“不是咳咳,这味道也太——”看着小公主精致的眉毛半威胁的一个微微挑起,魏念祺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急忙咽下没说完的话,话锋一转,“也太——好吃了……”
“哎,好吃呀?好吃那你就多吃点哈。这一碗呢是一定要吃完的,不许剩饭!以后你的饭本公主全包了,不许吃别人做的饭听明白了吗?”宇文凌泉满意的露出一丝微笑,双手轻拍魏念祺的肩膀。
“公主啊……公主杂家错了,杂家真错了……公主你可放过杂家吧……”魏念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看着凌泉公主。他的旧伤还未痊愈,天天这么吃东西,这是要往死里折腾他啊……
“哎呀呀,公公,你错哪儿啦?你没错呀。你还救了本公主一命,这是给你的奖励呀!一般人哪能轻易吃到本公主的面条~”宇文凌泉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魏念祺,凑上前去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歪着脑袋道,“还是说公公,你嫌弃本公主做的面条不好吃?”
魏念祺有些崩溃,承受不住的移开视线:“没有……多谢公主……”
“嘿嘿,太好了!那晚饭时候本公主再来看你!小七,走!”宇文凌泉狡黠一笑,便带着小七离去。
魏念祺有气无力的目送:“公主慢走……”
待凌泉公主离去,魏念祺一下瘫倒在榻上,有些头痛,早知道这广陵郡府是这样的广陵郡府,之前就应该去求大人换个人来这儿的……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可能都没有那个气力再想办法把消息传给宫里了……大人在为他送行时还骗他,说小公主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可爱!可爱?可爱?!他看啊,简直是个小恶魔!恶魔!恶魔啊!
一阵哀嚎过后,魏念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仰躺着看着灰暗的马车顶棚,心里的算盘转个不停。他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就是直觉向来敏感又准确,然而自从来这广陵王府,好多事情都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了。抬手扶额,只觉一股火苗自头脑中升起,魏念祺有些担忧,怕是未来,有些事情他是注定逃不开了。
宇文凌泉从魏念祺的马车里出去,便一路蹦蹦跳跳好生欢脱,小七跟在身旁也乐不可支:“公主,这下可是给这宫里的人一个下马威了。叫他来监视咱们!咱们公子府也不是好惹的!”
“就是!虽说这政事上皇兄不让我插手,但是我可以给他帮忙啊,缠住这盯梢的人,让皇兄能腾出精力去专心对付那个臭皇帝,嘿嘿~我好聪明呀!”宇文凌泉越想越开心眼里漾出更多的笑意,“走!小七,去找皇兄用膳!”
“哎!”
宇文凌泉兴高采烈带着小七回到马车旁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马车内正中央的矮桌上精致摆盘着五道菜,宇文凌陌与顾星阑各坐一边,顾星阑左手持勺悬在菜品上方的半空,宇文凌陌先夹起一块牛肉放至顾星阑的勺子上,又立好筷子,拿起汤匙,微微?了一勺菜汤浇在那块牛肉上面,两人相视一笑,顾星阑便送了勺牛肉入口。一来二去,这顿饭吃的倒没有丝毫不自在。
一阵微风吹过,宇文凌陌和顾星阑的宽博的青衫袖子也随着风向相依而动,甚是默契。
宇文凌泉呆呆的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无奈的瘪瘪嘴,算了,她还是走吧。
“公主你不进去吗?”小七在后面没有看见马车里的情形,不免有些疑惑道。
“进什么进啊,看看里边有我地儿吗,走走走,找蔓草嫂嫂吃饭去!”宇文凌泉没好气的瞪了小七一眼,便拉着她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如果说宇文凌泉是整个公子府里最叽叽喳喳最惹人注目的人的话,那么蔓草则是这个府里最安静最容易被遗忘的存在。蔓草是跟着顾星阑来的公子府,来的时候甚至比顾星阑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脸上满是刀痕,感染了雨水泥浆,溃烂的不成样子,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割裂了喉咙,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衣服褴褛破烂仅能蔽体,整个人奄奄一息,那日倾盆的大雨,顾星阑一路单肩抗着她,终于体力不支的晕倒在公子府的门前,两个人的血水混合着雨水冲刷了整个地面。幸而,鬼盖神医大人当时恰巧正在公子府做客,便二话不说救起了这二人。也因蔓草的肩部有一与鬼盖神医大人早逝的女儿一样、酷似卷草的青纹,神医便收了她做关门弟子,蔓草也就陪着顾星阑留在了公子府,没名没分默默陪伴。两年后,嫁与了顾星阑,成为了顾夫人。
蔓草之前的身份没有人知晓,顾星阑也从未提及,只是说是在狱里对他照顾有加的女子,因为受他牵连才遭此噩运。公子府的人向来不爱嚼人舌根,也就再没人议论好奇,只当她是顾先生的恩人,便给予善意与尊重。蔓草因为喉咙被割失去了话语的能力,平时又鲜少与人打交道,没人知道她的故名,开始大家都唤她哑奴,后来嫁给了顾先生,这样叫便不大合适,凌陌公子这才特意赐了名,取“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之意,唤作蔓草,姓则随了夫姓顾。
这日分配到蔓草房里当差的丫鬟,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树荫下的大石块上,看着默默忙碌的蔓草深深的叹了口气。这顾夫人这大热天的,居然还可以淡定的坐在正午的日头下煎药,连午饭也不吃,也不怕累坏了身子。转过头,看见气势汹汹赶来的凌泉公主,这丫鬟吓得一屁股滑到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却也只敢立即起身,偷偷的揉着后腰,低头道:“小公主好。”
宇文凌泉倒是理也不理她,直奔蔓草而去:“嫂嫂!你还在这儿煎药!也不管管星阑哥哥!”
蔓草听见声音,直起身子,茫然的回头望着凌泉。
凌泉嘟起了嘴,一脸不满的跳坐上马车,晃着双腿:“星阑哥哥又霸占着皇兄不放了。”
蔓草莞尔,比划着,他们是在商量正事。
“那也不能不管我呀!我午饭还没吃呢!都没人疼了……”凌泉有些委屈。
蔓草转过身,向丫鬟一个侧头,丫鬟便领悟跑去端来了饭菜。蔓草接过来,端放在马车上,把筷子举到凌泉身前。宇文凌泉有些无趣的接过筷子,夹了块鸡蛋,仰着头放入嘴中,大口大口的嚼着,嘴里嘟囔着什么,有些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嫂嫂嫁给星阑哥哥做什么……”
丫鬟没听到,可是蔓草的听力向来不错,煎药扇风的手一抖,险些擦到了火苗。做什么……是啊……来了公子府,她也都快渐渐忘了到底为什么一直陪着顾星阑了……
脸上罕见的划过一丝冷漠,蔓草有些自嘲的想,也许有一天,她当初的付出都会成了笑话,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曾经愚蠢的哑奴。
正午的太阳毒烈,可是蔓草的心里却愈发的凉薄。命数这回事,谁人也逃不过。
这边蔓草与凌泉各自怀着心事,那边凌陌公子与顾星阑却惺惺相惜,公子府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在路旁奔来奔去,收拾行装,魏念祺也懒散的躺在车里休息,一切都都渐渐步入正轨,马车队朝着广陵的方向缓缓前进。
随后几天的日子里,凌泉也安安稳稳没再为难魏念祺,蔓草与顾星阑依旧极少见面,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草药世界里,只有凌陌与顾星阑,几乎每日每夜都窝在马车里商议探讨着对时事的见解,彼此交换着想法。几日下来,竟然将连降暴雨数日的广陵水灾的灾情,遏制住不少,当广陵王一行抵达广陵郡时,百姓几乎全来冒雨欢迎,将路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也是顾星阑的主意,广陵郡王暗中主事的消息自然也是七大门派众人散播出去的。这一次,宇文凌陌不仅化解了水灾的难题,更赢得了百姓的好感,这一场战争,他毫无悬念的赢了,而且赢的干净漂亮。
坐在马车里,掀起窗帘一角,看着百姓个个感激的神情,宇文凌陌有些动容:“是我让他们受苦了。”
“天灾加人祸,公子无需自责。”顾星阑淡淡提醒道,“公子的身份,不宜经常动感情,容易被人捉住把柄加以利用。”
宇文凌陌摇摇头:“老师自小便教导我们‘仁者爱人’,不爱别人,何以成为仁者?心怀不仁者,又有何资格坐拥万里江山?”
“心软这事,对于君主来说,是要不得的。”
宇文凌陌回过身,深深的看了一眼顾星阑,勾起嘴角,不再说什么。
这边的江湖里平淡无波澜,而皇宫的朝堂之上,却炸开了花。
“陛下,广陵郡王如此机智妥当的处理了广陵水患,臣以为——”一个大臣,正在向皇帝上奏。
“你以为!你以为!他那叫机智妥当吗?啊?他那是兴修水利工程!浪费官府开销!朕让他干了吗?朕同意了吗?这叫篡权!篡权!”宇文忌气的砸了桌上的所有摆设,还不解气,狠狠的攥着拳头拍着桌子,胸脯一鼓一鼓,皇冠上的穗子随着他剧烈的呼吸,前后摇晃。老太监静静的立在一旁,看不出眼里有什么反应。
下边的官员见状,一个个都吓得跪在地上趴着,不敢多嘴轻言。而那大臣还有些不死心,斗胆向前,声音响如洪钟:“臣以为,此事广陵郡王有功在先,解百姓之忧,顺百姓之意,理应受到封赏!”
宇文忌颧骨上的肌肉微微有些跳动,沉默了许久,脸上终于勾起一丝笑意,僵僵的有些扭曲:“好…好~好!既然爱卿如此为百姓着想,想必一定非常仰慕先帝遗风?”
那大臣脸色微变,低下头:“微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仰慕了!”
那大臣腿脚一松,跪倒在地:“请陛下不要曲解微臣言语。”
“所以你是在指责朕错怪了你?”宇文忌冷漠的扫了他一眼,抬手扶着肩部,轻轻转动着脖颈,看似不经意道。
“老臣……”
“大胆赵卫海!早就看出你有逆乱的贼心!”跪拜的大臣中,有一着品阶下位服的男人愤慨的站起,又恭敬的行礼向着皇帝:“陛下!臣以为,此等乱臣贼子不可留在这朝堂之上扰乱臣心!”
宇文忌满意的微微一笑,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看着赵卫海:“赵卿,你可知罪?”
赵卫海有些恍惚,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了某些结果,却仍坚持不已,痛心道:“臣何罪之有?不过是为百姓请愿,书民心道民意罢了!先帝遗风又如何?先帝在位的建文三十三年中,向来以百姓为重!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陛下想坐稳这万里河山,也要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把百姓放到最重要的位置!”
“够了!”宇文忌的怒火已经烧到不可遏制的地步,“朝堂之上,公开忤逆顶撞朕的旨意,朕看你是活够了!”
“民为本,社稷次之君轻之!陛下——”
“来人!给朕把这等乱臣贼子押入天牢!明日午时一到立即斩首!”
“陛下!老臣死亦不可惜!可怜我大周数万万百姓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负天下百姓者必定会被天下人所唾弃啊陛下!天道轮回啊陛下!”那臣子被宫禁侍卫架着拖离了朝廷,却依旧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音回荡在整个朝堂之上。下面的大臣个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宇文忌目光扫过大殿,阴冷道:“谁还有何意见?”
一片鸦雀无声。
宇文忌冷然一笑,衰老的皱纹铺满整个眼角:“地官府大司徒卿赵卫海,有企图谋反叛国之嫌,今日朕秉承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原则,株连他九族,你们有何意见?”
“这……”下面一片窃窃私语,不少大臣都互相痛心的看着彼此,却不敢轻言。
“既然没有,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那个谁,刚才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宇文忌指着刚刚站出指责赵卫海的大臣。
那人立即拱手行礼:“微臣,春官府小宗伯上大夫,刘丛。”
宇文忌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挥了挥手:“行,明日起到天官府就职,专司赵卫海叛国一案。朕累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完,便也不顾下面大臣面面相觑的窃窃私语,拂袖而去。魏铭也随机跟了去,只是,在离去前,侧目深深的看了一眼刘丛,那刘丛立即一个躬身行礼,魏铭笑了笑,也没回礼便离开了。
“早年朕入宫,这满园的海棠花还只是过客,而今,这里的一切都是朕的了。”宇文忌从大殿回寝宫,一路上慢慢悠悠也不急,还不时和魏铭说上两句。
魏铭翘着小指,轻抚了抚皇帝的宽袖,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区区一庭院海棠了。”
宇文忌有些微微吃力的转过头看着他:“你呢?”
魏铭的手一顿,有些谄媚道:“老奴当然是陛下的人。”
宇文忌摇摇头,有些怅然:“早几年,你就没怎么待见过朕,真是一心伺候宇文祁,可是他如何待你的?侮辱谩骂百般刁难……朕知晓,你是一片忠心。可是现在,朕要的也不是这样的一片忠心,你是不懂,还是在装不懂啊?”
“陛下,该去皇后娘娘那里用膳了。”魏铭微微曲身,手指向正阳宫的方向。
皇帝微微翘起嘴角,倒也不再纠缠,朝正阳宫的方向走着:“罢了。早几年朕还有点心气,逆一逆这天下规矩,这两年啊,朕也看开了,能有个人安安稳稳的陪朕过晚年也就知足了。”
魏铭神色不变,笑道:“这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可是有福之人呢。”
“嘿!我说你——”
“咳咳——”魏铭急忙轻咳打断了皇帝的话语,“陛下注意脚下,台阶。”
宇文忌看了一眼他,终是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