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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桃夭

一大早,白马镇黄员外家的家丁冯甲就牵着头驴出门了,街坊有打招呼的问他要去哪,他只含含糊糊的说是出远门,也未讲明要去哪里。街坊有知情的悄悄说,这冯甲肯定是被打发去请高人了,最近黄员外家的闺女被妖怪迷了心思,一心要和妖怪过,听说人都疯了。

冯甲有些没精神的走在大街上,他哪里知道哪有高人,听说汴梁大相国寺僧人佛法高深,也许可以去试试。他许多年不曾去过汴梁了,前有金人破城,换了个姓张的做皇帝,后又来了个姓刘的皇帝,不知道相国寺还在不在了。他牵着和他一样无精打采的驴子,在街上走着,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他便也围上去瞧热闹。

只见卖炊饼的李老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一个背着褡裢的女道,翻了翻李老汉的眼皮,取出金针,在李老汉的手腕和头上各扎了几下。不一会儿,李老汉便悠悠转醒。围观众人见已无事便散去了,冯甲却未离去,他心道:“和尚道士不都一样吗,这女道看起来有些本事的,不如请她试试,实在不行再去相国寺。”李老汉爬起来对女道千恩万谢,女道只说是小事,不需言谢。并且给李老汉开了个方子,让他照此方子抓药可治了这头晕的毛病。李老汉又是一番道谢,他想将刚卖饼得的几十文给女道做酬劳,那女道坚决推辞不要。李老汉便给她包了一包炊饼,她倒是欣然接受了,接过炊饼便走。冯甲喊道:“那位女道长等等。”

抱着着炊饼的萧隐听到有人叫自己,便转过头来,原来那女道正是行经此地的萧隐。与师兄别后,她便从汴梁向北走,仍做的女道打扮,方便行走。她说道:“老丈叫我?”冯甲说道:“对对对。”他这才看清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女道,心中有些拿捏不定。萧隐见他叫住自己又不说话,便又问道:“老丈叫住我,可是有事?”冯甲压低了声音问道:“女道长会捉妖吗?”萧隐说道:“略懂一些,老丈家中出了何事?”冯甲将萧隐拉到个人少的地方,左右看没什么人能听到他二人的讲话,才说出黄家的怪事。黄员外是此地富户,有个千金闺名叫莺莺,一月前,不时无端发笑,神情恍惚,喜怒无常。晚上常听到她在屋内发笑,进去只看到她一人坐在床边似乎在对着什么人交谈。她还对进入她闺房的人都极为愤怒,打骂训斥,状若癫狂。黄员外看这样下去不行,女儿就要疯了,便让冯甲外出寻高人降妖。

萧隐听完,颇感兴趣,再说她现在身无分文,住不了客店,就算除不了妖怪,能先在黄家落脚也成,便随冯甲去了黄家。冯甲到了黄家,报黄员外说已经找到高人降妖了,黄员外一听赶紧让他把人请进来,而后便看到冯甲领着一个穿着道服的女娃娃进来了。黄员外当即指着萧隐问道:“这,这就是你请的高人?”冯甲只说了个是,还未讲出别的,黄员外便骂他只知吃饭不会干事,领这么个女娃娃糊弄他。萧隐见他骂地唾沫横飞的,说道:“黄员外,有话好好讲,你都还未听他把话讲完,怎知他是在糊弄你。”“我骂自己家下人,干你何事?”萧隐心中翻了个白眼,从褡裢里拿出身上的最后一枚铜钱,放入摊开的手掌,然后握住手掌再摊开,铜钱不见了,她将手伸到黄员外帽子后面,拿出一枚铜钱,然后将铜钱放回褡裢,说道:“这下可以听他把话说完了吧。”这招戏法倒是将黄员外唬住了,他坐回椅子,让冯甲将剩下的话讲完,冯甲便将街上萧隐救李老汉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黄员外有些将信将疑,萧隐便提出去先去黄莺莺的闺房看看,看能不能瞧出古怪所在。黄员外便让丫环引着她去了,萧隐随着丫环离去后,黄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个黄夫人倒是颇有些见识,她告诉黄员外萧隐那个戏法就是糊弄人的。黄员外当即就想将人撵出去,黄夫人却劝下了,她先打发贴身丫环去医馆买了些安神香。同黄员外说了自己的打算,原来黄莺莺现在虽然看起来痴痴呆呆,状若癫狂,但神智还是清醒的。黄夫人追问她房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只说是一位美貌的郎君每日夜间会来与她幽会,她十分欢喜,还央求黄夫人去说媒。黄夫人便知女儿是被鬼魅迷了心神,哪有谁家郎君夜间到女子闺房幽会的,而且旁人进入莺莺的房间,那人便即刻不见了。她曾把莺莺挪去过他处,可是莺莺晚上依旧会见到那所谓的郎君,那鬼魅显然是追着莺莺不放。今日她看到萧隐姿色端丽,比黄莺莺还要美上几分,黄夫人便生了歪心。打算把萧隐迷晕了送进莺莺房中,让她代替莺莺与那鬼魅幽会,然后他们夫妇二人带着女儿去乡下庄子躲避一阵子,若是那鬼魅看上了萧隐,那她女儿便就解脱了。

萧隐这边去了闺房,白日黄莺莺对进她闺房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在窗边呆呆着看着外面。萧隐在房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以为只是熏香。房中没发现异样,她便在黄府转了一圈,走到后院的时候,发现了一株生的异常粗壮的桃树。此时将近五月,桃花却还开的茂盛,花香如雾,花色艳丽,花瓣厚硕,比常见的桃花要艳丽许多。黄莺莺房中的香气似乎正是这桃花香气,她问道:“这桃花长在这里多久了?”小环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三年前到的黄府,那时这棵桃树就在了。”“每年的桃花都开成这个样子吗?”“对,每年都如此。不过奇怪的是这树只开花,不结果,若不是花开得实在好看,员外都想砍了呢。”萧隐围着桃树转了几圈,她修行不够,看不到妖煞之气,不过她觉得有些事情动动脑子还是可以解决的。小环领着她转完黄府,便把她带到了客房,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她。萧隐问她要了些红丝线,小环送来丝线的时候,顺手在房中点起了熏香,只说是客房久无人住,熏熏霉气。萧隐只管接过了丝线,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和着红丝线编成了细绳,一边编一边诵着束缚咒。过了一会觉得有些困,便想先趴在桌上睡会,哪知这一觉就要睡到天黑了。

黄夫人也命人在黄莺莺房中点了安神香,待自己闺女睡着,把她抬到准备好的牛车上。将睡着的萧隐衣衫换了,抬进黄莺莺房中,因萧隐手中未编完的丝绳攥的有些紧,不好夺去,便没有去管。事情做完,黄家一家三口便乘车急急去了乡下的庄子,留着一班佣人看家。

萧隐一觉醒来发觉天色已经黑了,她躺在床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掀开被子下床,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身嫩黄色的裙衫,她正倍感疑惑。此时房门却开了,吹进来的风裹挟着一股桃花香气。萧隐并未看到人,想走去房门看看,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拉回了床榻。萧隐吓了一跳,接着便看到一人身着宽袖白衫,衣服上绣着的桃花栩栩如生,似在随风摇动。抬头看向那人面容,萧隐第一印象便是这人皮肤特别白,如同羊脂玉般,唇色艳丽的如同后院的桃花,桃花眼中含着无限风流。

那人双手撑在萧隐两侧,说道:“莺莺居然跑了,不过我好像更喜欢你。”他嘴角挂着笑,双目含情看着萧隐。萧隐只看了他眼睛一眼,便似被勾住了一般,移不开眼。她痴痴的摩挲着那人的嘴唇,就要吻过去的时候,她惊觉是中了魅惑,连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心咒,以保神台清明。却听到那人轻笑一声,萧隐心神便跟着动了一下。意识到他声音也可魅惑于人,她正欲捂上耳朵。那人单手握住她双手,放在头顶,轻声说:“我的可人儿,可是等不及了吧。”说着竟哼起了一支曲子,萧隐心神便随着他跑了,心中燥热不已。那人嘴唇靠向萧隐脖颈,呼出的热气带起她一阵颤栗。桃花香气此刻尤其浓郁,萧隐觉得神智渐失,只想与眼前的这个人鸳鸯绣被翻红浪。

萧隐一个狠心,咬破了舌尖,清醒了几分。她一脚踢向那人,旋即跳下床。那人侧身躲过,然后侧卧在床,单手撑着头看着萧隐,笑道:“居然还有力气。”萧隐跑到门边,想要跑出去。那人从床上起身,片刻便移到了萧隐身后,欲伸手抓住萧隐,萧隐打了个转躲开了。二人便在屋中交上了手,萧隐手上没有兵器,那人身法诡异,身形极快,很快便从背后抱住了萧隐。萧隐则顺势用手上的丝绳缠在了那人的双手上,趁他还未收紧双臂,一矮身从那人怀中脱了出来。旋转身子,手上丝绳拉紧,将他的双手捆到了一起。那人轻笑道:“有些本事,不过是困不住我的。”双手正欲发力,萧隐说道:“等等等,咱们讲讲道理吧。”

那人席地而坐说道:“好啊。”萧隐也跟着坐下,她问道:“这些日子魅惑黄莺莺的便是你吧。”“我并没有魅惑她,那女子是真心喜欢我,并不需要魅惑。”“可是她神智异样,必是与你有关。”“是又怎样。”“你修行至此也不容易,何必再造孽障,自毁道行。”“我喜欢如此,道行毁了便毁了吧。”萧隐站起来说道:“那不如我现在就去烧了你的本体,省得你为祸人间。”那人举举手上的红绳,说道:“怎么不讲道理啦。”她复又坐下来,有些丧气道:“讲道理讲不过,打又打不过,我还能怎样。”“不如在此地陪我,我们做对快活夫妻。”“没兴趣,况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时间陪你在此浪费。”“那这事情你不管了?”“没本事管,还是让这家主人找个有本事的跟你玩吧。”说着竟是站起身来,拍拍衣衫上的尘土,打算就此走了。

那人顿觉有些无趣,说道:“你还有何事未了,不如我帮你办了,你来陪我。”萧隐说道:“你代劳不了,我要走了,不陪你玩了。不过还是劝你一句切莫为恶,因果轮回,天道无情。”说完竟是真的出门走了。

萧隐出门欲寻自己的道服和褡裢,撞到了曾给她引路的小环,那小环见了她便想避开,萧隐将她抓住问了黄员外一家跑哪去了,小环如实说黄员外携妻女去乡下庄子避祸去,萧隐又让她带着找到了道服和褡裢,便放开了她。萧隐正欲换上道服,却看到那个妖人出现在了房中。萧隐好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是看上我了?”那人看到萧隐的道服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道人。”萧隐没接他的话,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后院那棵大桃树便是你的本身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的话,我便跟你借根树枝”“借来做什么”“我缺把武器,削根树枝当剑用。”“拿去用便是,不过你用什么来还呢。”萧隐指指他手上的红线,“很难挣开吧,你借我树枝,我帮你解开,如何?”“不好,”他顿了顿说道:“不如让我跟你一同云游。”萧隐想想也好,可以在路上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制服他。

于是萧隐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想砍下一段树枝。只是不知这桃树生长了多少年了,木质稠密,十分坚硬,一刀下去,只留下一个白印。桃妖在一旁笑了许久,萧隐转头欲放弃,心想找根其他的木头也行。桃妖却叫住她,空手便折了一根下来,问她要削成什么模样的,萧隐只说剑便可,他并指为刀,几番动作下来,那树枝便成了一把古朴的剑的模样。萧隐用他削下来的木料,做了个人形木偶,对那桃妖说道:“路上你可以在此物内栖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桃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答道:“蓁。”

萧隐换了道服,将身上的黄色裙衫当了,居然得了五贯。出了黄府后,蓁便栖身在了萧隐做的那个木偶中。就在他栖身木偶的瞬间,院中的桃树便失却了生机,桃花凋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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