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风夹着瓜果的芳香从远处的田野一直吹到镇医院的花园里。一串串紫的,粉的牵牛花宛如小喇叭顺着紫藤一并在打了蜡的木头花架上弯来绕去,像织布一样硬是把那竖在头顶的木架子织成了一面连阳光都透不下去的遮阳伞。
梅花抱着小梅坐在月牙般的木格子长椅上心里一直犯迷糊,不知道梁娃带她来这里做啥。小梅望着粉白,金黄,艳紫的菊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蝴蝶撅着嘴囔囔:“外婆,外婆,我要花蛾(蝴蝶),我要花蛾。”站在一边使劲抽烟的叶梁从口袋掏出一颗水果糖塞到她手里哄劝着:“小梅乖,到一边玩去,我跟外婆有话说。”小梅很听话,从梅花腿上溜下来,一扭一扭往院墙边的大杨树下走。树下有一片绵延的绿莹莹的草坪,上面散落着几片黄叶,那色泽简直亮得有些刺眼。
梅花瞅着叶梁绷紧的侧脸心里一阵发慌,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太了解他。她只知道他聪明、勤奋,能吃苦,可有时候,他却让人琢磨不透。从把他养大成人,到看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管是在家里帮忙干活,还是在镇中学教书,他都完成的很出色。
他不仅仪表堂堂,而且很会为人处事,所以村民和学生都很尊敬他。校长和其他老师也非常爱戴他。他是人生的大赢家,也是别人学习的好榜样。她为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而感到骄傲,他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一直把他当亲儿一样疼爱。
那一刻,瞅着他阴郁的眉眼,她隐隐约约觉得他有件重要的事要对她讲。她看着他的脸庞,他的脸庞就像破壳而出的板栗散发着一股成熟的光芒,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少年时的稚嫩。时间过得真快啊!眼见他就是奔三的人了。
叶梁将头扭向一边,目光掠过医院青色的砖墙温柔的落在镇中学土黄的操场上。操场左边靠近师生宿舍的地方有个单杠,四个女学生像猴子一样在上面翻来翻去。还有一些女学生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的跳绳,有的踢毽子,有的砸沙包……。她们的娱乐方式花样繁多,玩的也格外开心,带劲。
就在那时,偏偏有几个调皮,淘气的男生硬生生跑去捣蛋,好好一场有规章制度的游戏就那么给搅和了。女生一生气免不了群起而攻之,追着男生满操场乱窜,有个男生一不小心就撞到班主任怀里去了。女生见大势不好就此作罢退回圈子继续玩耍,那男生被班主任狠狠训了一通。等班主任走了,他又跑到那些女生中间捣蛋去了。
操场右边是个篮球场,体育老师正带着一些男生打篮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围观者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刺耳的哨子声校里校外的人都能听的见。操场被他们挥汗如雨的身体弄的乌烟瘴气,狼烟四起。
那排茁壮的大杨树迎着金秋的太阳笔直的站在围墙边上,有个头发长而凌乱,皮肤白皙脸孔清秀俊美的男生正在树下弹吉他。三四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站在离他五六米的地方你推我,我推你,神情既羞涩又娇憨,但就是不好意思靠近。
看到神态各异的学生们,叶梁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他爱他的学生,他爱这个学校,他更热爱伟大,光荣的教育事业。
他不想失去这份人人艳羡的事业。
人生最折磨人的就是决择,这决择有可能柳暗花明,也有可能让他遗恨终生。想到要对娘说的事,他那舒展的眉头就皱成一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梅花有些着急,汗水慢慢地从额头上渗出来,她伸出胳膊用衣袖抹了抹,大清早在街上吃了几个油糕,这时候便觉的口干舌燥想喝水。叶梁见她站起来忙说:“娘,我……”他刚开口,顺子不知啥时从医院大门进来了,见小梅在那捡小石头就走过去抱起她说:“哎呀!你看你这手脏成啥啦,叫舅舅,叫,叫了给糖吃。”
小梅一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陌生人就哇哇大哭起来。顺子抱着她边转圈边哄劝:“咦!你咋连舅舅都不认识了?别哭,别哭,你看这是啥?嘿!你看,你看。”说着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拨浪鼓摇的叮咚叮咚响。小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拨浪鼓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梅花和叶梁见他抱着小梅走进来都静静的看着他,谁知他没看见他们径直往医院里面走去。梅花赶紧站起来喊:“顺子这里,这里。”顺子这才走到他们面前打了个招呼:“娘,哥你们咋在这哩?”梅花和叶梁不约而同的说:“你咋回来了?”顺子一脸调皮的笑着:“这两天闲着没事干顺便回来看看你们。刚才在街上碰到村里人说你们在这,我就直接来了。咋了?是不是谁生病了?”梅花从他手里接过小梅放在腿上眉开眼笑的说:“你看你啥记性嘛,前段时间去信不给你说了么,红玉生了,生了个……”她还没说完叶梁便打断了他的话:“娘,你去看红玉醒了没。”他始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偶尔从嘴角挤出的笑容也显得有些不自然。梅花丢下一句话:“这人真怪!”然后就往医院里面走。
梅花离开后,顺子给叶梁发了根烟,然后掏出蓝底子方格手巾边擦小梅手上的泥巴边问:“哥,你咋了嘛?是不是家里发生啥事了?”叶梁吐了个烟圈抬头瞅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没啥事,就是,就是,唉!等一会再慢慢给你说。对了,生意做的咋样?马兰和娃还好吗?”顺子说:“都好着呢,好着呢。”叶梁松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就好,好就好。”他们三言两语又闲扯了些别的然后就拉着小梅穿过花园回廊一同往妇产科走去。
真是一场梦啊!现在想想,梅花真后悔叶梁当初做出的决定。要不是他,她的宝贝外孙女就不会丢,红玉也不会一味地怀疑和怨恨马兰,更不会责怪她哥顺子,以至于好好一家人见了面总是阴着脸,耳红脖子粗的特别尴尬。
每次看见这双丝绸缎面绣花虎头小棉鞋,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泪水顺着沟沟壑壑槐树皮一样的脸,流到手心里,成了一面反光镜,那个才出生两三天的小家伙便在镜子里咧着小嘴嘿嘿嘿冲着她一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