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苦味,还是有人喝,就像生活明知也是百般苦味,还是有人尝。
李久辰闭目冥思,壶中酒已空。
从高处向下看能看到什么?
恐惧还是欢乐?
不知道!李久辰只知道他跳下去,不但不会受伤,还可以半空改变轨迹。这不是神话传说,这是他的功夫。
他已然跳了下去,耳边的夜风簌簌擦过,他的棉衣也被吹得鼓涨。他简直要随风摇摆,犹如一只断线纸鸢。
马晨叹了声,摇摇头的走下了楼。
李久辰站在一栋低矮的房檐上,寒风打湿了他的虚发。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街道上已无行人。灯火孤寂的燃烧,残泪一宿,却怎么也照不亮夜的黑暗。
他一个跳跃,几步一踩又飞上了望月轩。轩上有明月,月下是轩阁。他已坐在栏杆上,眺望轩阁。终于,轩阁的灯火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李久辰的心跳不止,那是暮雪吗?那是暮雪的身影吗??
“这么想见为什么不去看看?”
在这夜深人静,阴风凉被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说了一句话,吓得李久辰差点没摔下去。
李久辰定了定神,问道:“曦月,你怎么上来了?”
万曦月冷笑道:“只许你们男人赏月,不许女人赏月吗?”
李久辰笑了笑:“你赏,随便赏,要酒吗?”
万曦月摇了摇头,指着月光洒下银辉的那栋建筑,道:“那就是轩阁吧!”
李久辰有些吃惊:她怎么会知道轩阁?他还没问出来。万曦月又说道:“傻子都看的出来,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栋楼上,显然有忘不掉的人吧!能让你忘不掉的恐怕只有千暮雪吧!千暮雪必然在轩阁里吧!你不去看看吗?”
李久辰不语,还是望着朗朗夜空中的那轮圆月下的轩阁,不知何时轩阁里的灯已熄灭了。
万曦月托着脸颊在朱栏上眺望轩阁,也说道:“灯灭了呢!”
李久辰看着她,笑了笑。
“本小姐要休息了,你别着凉了。”万曦月打着呵欠道。
李久辰笑道:“快去睡吧!别忘记了关窗,明天又要大雪。”
万曦月回到房里,从窗外看去,恰巧看到那轮高高的明月。月光洒进房里,犹如冬霜。她忽的想起了那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故乡,也有月光。万曦月叹了几句,往事已去,何必苦苦追寻,以致自己不快乐呢。她慢慢走到窗前,那扇窗还在晚风中清唱,月光淡雅的犹如檀香。她刚要关上门,便看到一个人影从楼上飞下,在起伏的房顶上一跳而过,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知道那是谁,她太了解他了。她已关了窗,将心事都埋在了心里,准备睡去。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久辰径身几个跳跃已到了张府,黑夜中,月光下,张府的门匾犹如新坟的碑文透着漆黑的亮光。门旁的灯笼闪耀着微光,仿佛迟暮的夕阳。站岗的人,倚着柱子似已进入梦乡。
有虫声唤凄凉,树已开了几朵梨花白。李久辰呆站在轩阁的门外,思绪如潮。终于又回来了,终于又可以看到暮雪了。
外面飘起了小雪,夜风在走廊里来来回回,不知里面的人可曾睡去?
李久辰的手已然要触到门上的扣板,这么近的轩阁,这么近的人。千暮雪倒映在烛火中脸庞,又在他的心中飘摇,像将要熄灭的火引子,忽然喷薄出烈烈火焰般。
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手却始终停在了门前。不,他还没有准备好见她,他还不知道怎样诉说张雪辰去世的消息。他万般苦恼,握紧了的拳头,却又颤颤的垂了下去。
他转身背对着门口,欲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轩阁里传来了琴声。原本漆黑无声的轩阁顿时变得灯火通透,连窗外的雪花也被照的荧光闪闪,宛如飞舞的彩蝶。
屋里传出了一阵细腻中略带着凄凉的声音。
“外面风大雪大,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李久辰看到纸窗通透着强烈的光芒,一个人影端坐在地上正在抚琴,琴声穿透夜色,连纷飞的雪花也不禁潸然泪下。
她为何要弹的那样悲伤?
李久辰不知道,他只感觉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尖刀在他的心里雕刻琴音,一刀一刀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他失魂落魄道:“风雪大些或许伤口才不会流血,我不愿让血迹在烛火中变得温暖。”
里面的人忽然急急问道:“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李久辰苦苦一笑:“伤,不重。”
轩阁的门开了。
一阵温暖的气息袭击着李久辰的后背,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味道,那是千暮雪特制的花香。他竟不敢转身过去,仿佛背后有一堵高高的城墙将他与她隔绝开來。
“你不进来?”
李久辰终于还是进去了。只因他听到了千暮雪的笑声,竟然诡异的令他背脊发凉。
当他进去时依旧看到了那川被千暮雪扯断的珠帘。他惊讶不已,几个月过去了,她并没有修好珠帘,这残缺的珠帘美的终归是太凄凉。
李久辰透过珠帘看到她依旧在弹琴,只是琴声变得漂浮不定,时如寂静的夜风,时如烈火焚烧的干材,又好似飒飒做响的树叶。
忽然间,弦断!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听见窗外纷飞的雪花落地的声音。
“我这弦从未断过。”她的声音也如雪花落地般轻盈。
李久辰嘴角浮起了笑意,“那它断的并不冤。无论是什么,只要过久了自然会变老,然后就会消失。”
“那我们的感情呢?是否已经消失了。”
李久辰已坐在了桌前,桌上有酒,微香。他第一次觉得酒也是香的,他一饮而尽,随后又添了一杯。
酒入肠后,李久辰缓缓笑道:“我们之间恐怕没有感情。”
那人忽然大笑,夺帘飞出,已坐在了李久辰的面前。她细腻的手指拿着酒杯,眉眼看着杯里圈圈荡起的细纹,笑着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恐怕还不浅吧!”
李久辰已说不出话,不觉的变了脸色。张雪辰,怎么可能!!
李久辰看到她的青丝在火光中跳动,不禁想起秋时在客栈里初见她,还以为是暮雪。可万花谷的炮火来的那么汹涌,她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久辰剑眉微蹙,问道:“雪辰,那日万花谷被炮火袭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张雪辰甜甜的笑了笑:“只要知道是谁放的炮火,自然就知道怎样逃了。你呢?怎么又回到这儿了,想我娘了吗?”
李久辰不禁颤抖,他发现张雪辰已经变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妖娆,在她身上体现的近乎完美。
他仿佛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的如同星辰和萤火虫,那还是他的女儿吗?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他们早已注定有无边无尽的隔阂。
张雪辰红唇已到李久辰的耳畔,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里面的内衣隐约可见。她低语道:“你是想我娘了吗?”
李久辰道:“你是谁?”
张雪辰呵呵一笑:“我不是你女儿吗?”
李久辰道:“你不是!”
张雪辰站了起来,长发随意的伸展下去,恰好垂到腰际。她跳起了舞,脚步轻轻,手势轻盈,宛若一只蝴蝶,又好似倾城绝恋的妃子。
张雪辰说道:“还记得天涯河畔的那支舞吗?那是为我娘跳的,而这支舞为你跳的。”
李久辰不禁感叹,若是在十五年前,千暮雪也的确要输她一些妖娆。恰就是那些妖娆的女子最能迷惑男人,最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可以说她们是最危险的剑。
张雪辰旋转旋转着,长袍也随她一起旋转。烛火不愿看到她苍白的脸庞,也为她染上了红晕。李久辰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杯里的酒也还在杯里,也没有多喝一口。
张雪辰有些生气了,她嘟着嘴道:“你就那么想我娘吗?”
她的嘴角忽然挂起了笑意,她缓缓走到李久辰眼前,勾起他的下颚,靠的很近很近,彼此的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李久辰从不是任人摆弄的人,但今天他也无可奈何,只因为刚刚那杯酒,那杯酒必然下了药,此时他根本无法移动。
张雪辰把长袍轻掖,露出白如冰雪的肩,红脸笑道:“你看,我像她吗?”
李久辰侧目不视。
张雪辰把他的脸一侧,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尖锐的眼睛仍旧咄咄逼人,她显然有些惊呆。
李久辰终于问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张雪辰抚摸这李久辰的脸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李久辰苦笑道:“我是你爹。”
张雪辰忽然一个转身,坐在了凳子上,手里摇晃着酒杯,淡淡说道:“你不是!我没有爹。”随后她有恍然失落道:“也没有娘。”
李久辰道:“千暮雪呢?她是你娘!”
张雪辰冷笑道:“她也不是!顶多算是养我的人而已。”
李久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张雪辰眼里的失落如雨打水面波澜不惊,他竟然充满了好奇,而不是怜惜。
李久辰道:“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轩阁?”
张雪辰道:“我就是张雪辰,这里是我家,我凭什么不在这里!”
李久辰问道:“千暮雪呢?她为什么不是你的娘亲?”
张雪辰道:“不该问的最好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也最好不要知道。”
李久辰道:“若我非知道不可呢?”
张雪辰甜甜一笑,扭腰走到李久辰的眼前,说不尽的挑逗。她说道:“你现在不过是任我摆布的木偶,要凭什么呢?”
李久辰笑道:“难道木偶要任人摆布吗?若我是木偶,你必定是个孩子。”
张雪辰道:“哦?为什么呢?”
李久辰道:“因为只有孩子才会和不动的木偶玩耍。”
张雪辰掩着嘴笑了笑,“那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了。”
李久辰摇头道:“只可惜,我这个木偶会动。”
语毕,他已经点了张雪辰的穴道。窗外的雪下的很大了吧!他走到窗前,打开窗门,寒风夹雪猛然的扑到脸上来,他颤抖了下,关了窗子。
张雪辰眼里还是一片惊疑,为什么,他不是已经中毒了吗?她还是问道:“你不是中毒了吗?怎么可能?”
李久辰摇摇头,坐在桌旁看着惊疑的张雪辰。他的嘴角不禁带着自信的笑容,他说道:“雪辰,你还太年轻,学这些妖娆的本领,除了勾引男人毫无用处。”
张雪辰怒道:“关你何事,你凭什么来教育我?”
李久辰笑道:“你是什么人总可以告诉我吧!”
张雪辰也笑道:“放开我,我就告诉你。”没想到李久辰果然放了她。她把酒杯里的酒喝了,站起身来,笑道:“我才不会告诉你!”
李久辰笑了笑,已走到门口,他说道:“若是你娘回来了,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
张雪辰却说道:“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李久辰的目光忽然变得严厉起来,他说道:“你究竟是谁?”
张雪辰又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心另一个放不下的人也不回来。”
李久辰呵呵笑道:“琴情?”
张雪辰低眉抚着头发,不言不语。风雪忽然打开了刚关的窗门,雪花被吹了进来,烛火倒了一下,又徐徐燃烧起来。
李久辰已不能再等,走出了轩阁,立即消失在风雪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