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星星也似倦了,渐渐褪去了光彩,昭华宫金顶翠瓦,华丽却不俗,在黑夜的温柔包裹下,静静地沉睡着。
容铮翻进昭华宫内院,却发现晚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她没有梳发髻,及腰长发柔软地披散下来,她才十三岁,五官都还稚嫩,却掩饰不住精致与灵秀,她歪着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小猫般安静乖巧。
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把她从训练场接回来的。
其实从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偶尔去看她练轻功,然后很巧得每次都碰到她太累了睡着在训练场,再然后他就一脸无奈地把她送回昭华宫。
而晚瑟也的确是神经大条,每次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宫里醒来,都没想过要追究。
这公主明里是娇蛮,但却不失可爱,甚至是……十分特别。
不过容铮也真是没多想,他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归为职责所在,他的工作就是保护公主,尤其是这个妹妹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以闯祸为己任的小姑娘。
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她长大了会不会仍是这个样子,直率天真,心纯净得一尘不染,不知世界的污浊和危险,对任何人都没有疑心,敢在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怀里放肆地睡着。
但容铮希望她一直纯净下去,出淤泥而不染,永远不被玷污。
他将晚瑟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刚想转身离开,袖角却被轻轻拽住,他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她。
安然的睡容,唇角微微的笑意,如画般静美。
她的一只手伸出被子,紧紧握住他的衣袖,好像还低声梦呓了几句,容铮想挣脱,身体却不听大脑的指挥,他既抽不出袖子,也移不动脚步,他像一尊雕塑,静静地伫立在她床边,静静地守护着她。
其实容铮确实有事要做,就是尽快回暗门审讯那个刺客,不过看这公主的情况,是没打算放他走,他稍微用了用力,却看到晚瑟一副恼怒的表情,把他的衣袖拽得更紧了。
“母后……”
容铮听到她的呢喃后眼角抽搐了一下,敢情她在梦里把他当成了母后?他有这么母性泛滥么?
“母后……瑟儿想您了……”晚瑟皱起眉,翻来覆去,拽得容铮的衣袖一松一紧,“我找到了父皇给您的东西……”
容铮眸子一紧,什么东西?是那根簪子吗?原来这是先皇后的东西,难怪她那么宝贝着。
待晚瑟睡熟,容铮觉得离天亮也不远了。其实于他而言,睡觉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所以他也不觉得困。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足够的时间,认真看她的睡容,任她拽着他的衣袖,将他平整光滑的袖口攥得皱成一团。
至于那个刺客……早审晚审都无所谓的吧,容铮自我安慰着。
夜静谧而安详,一丝极为细弱的哨声在空气中游走,就像扩散的涟漪一般,却被容铮敏感的捕捉到了。
这是身为暗卫的基本素质。
因为这是暗门暗哨的声音,是暗卫之间用来互相联系的秘密工具。
暗门遭袭,刺客已死。
容铮拳头不由得握紧,在抓那个刺客时,他就看到了刺客手腕上的印记——细柳门的标志,江湖上以暗杀为职业的组织,据说他们的能力仅次于皇家暗门,是一个足够被重视的对手。
一只纯黑的短箭“嗖”得从窗户射入,与黑夜一般的颜色,穿梭在黑夜中,不留痕迹,就像是一条鱼迅速穿过浓黑的水域,甚至未发出声响。
容铮眸子一紧,不紧不慢地抬起手,短箭停在了他的两指之间,然后他的手腕一转,微微用力,短箭沿着原路笔直地朝窗外飞去,带着皮肉撕裂的闷响,容铮飞身而出。
干净明亮的月色下,更容易看清此时的景象。
昭华宫顶之上,一个细柳门的人身中短箭倒地,他身侧站着十几个细柳门的杀手,清一色的黑衣,雕着特殊图案的面具,在夜色的映衬下更加神秘而诡异,仿佛带着从地狱而来的死亡气息。
容铮的目光略过眼前的一干对手,而脸上依然是冷漠优雅的表情,丝毫没有波动。
“你们来找什么?”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传开,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区区暗卫,不想死就滚开。”领头黑衣人的口气毫不客气。
“我还不想见血,若你们配合,那今晚大家就都不会见血。”
领头黑衣人拔剑而起,大吼一声:“可老子今天就想见你的血!”刹那间,他身后的十几个杀手纷纷而起,刀剑如雨,寒光逼人,鲜血被黑夜衬出黑红色,清晰地砸在琉璃瓦上。
晚瑟在宫里听得心惊胆战,禁不住攥紧了被子。其实容铮飞身离开的时候,他的衣角一顿,晚瑟就惊醒了,她瞪大眼睛听着屋顶上传来的刀剑碰撞的声音,一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担忧的心,竟莫名的揪紧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簪子,估计那伙人就是冲这个来的。她仔细想了想,翻身下床把簪子藏进了一个隐秘的柜子中,走到窗前探出头去想看看情况,头顶上却突然平静下来。
一道黑影咻得闪过,落入她的屋中,晚瑟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道黑影,然后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停在了前一个人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瞬息之间,晚瑟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反应过来。
两个男子就站在他面前,一个是容铮,手执染血的长剑,而另一个身着一袭深蓝长衣,墨发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住,剑眉星目,抬眸望她之时,那双眸子却宛若春水,妖媚惑心。
似曾相识……
“洛川!”晚瑟禁不住喊出声,一张小脸满是惊讶和难以置信,看起来分外可爱。
“公主还记得我。”如樱双唇弯出好看的弧度,衬得一双眼睛分外动人,“深感荣幸。”
还是这幅花花公子的样子,简直是狗改不了……那个什么!晚瑟暗自腹诽道。
“公主,还不快让你的暗卫放下他的剑,我可是没有恶意的。”洛川再次开口,声如碎玉。
晚瑟白他一眼,然后看向容铮,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不见有一丝情绪流转。
“那个……把他放了吧,他不是坏人。”
容铮却没有收回剑,他转头看向晚瑟,淡淡道:“这恐怕是将公主卖到青楼的那个人吧。”
洛川双眉微皱,不乐意道:“我哪敢把公主卖到青楼啊,明明是公主自己答应老鸨的。”
晚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从内红到外,连耳朵尖上都开始发烫,她像被揪住尾巴的小动物,支支吾吾道:“本公主洁身自好,哪哪哪有去过青楼!”
容铮脸上却浮现了千金难求的笑容,虽然一瞬即逝,但却被晚瑟捕捉到了,她不服气道:“不许败坏本公主的名声!本公主那不是被卖到青楼,本公主是被骗到青楼去的!”喊的时候还觉得理直气壮,话音刚落晚瑟就后悔了,怎么喊出来总有一种**伸冤的感觉?
三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许久,容铮把剑收回,冷冷地扫了一眼洛川,道:“公主的寝宫不是你能随便进的。”
洛川刚想反驳他“你还不是照样进出”,就被晚瑟拉住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洛川立马乖乖闭口。
风吹虫鸣,月华似水,昭华宫再次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