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唯一的贵客已经入座,叶竹青两人就收了躺椅,关闭大门,跑回内堂去候命。舞台上正准备表演,两人并肩坐在台下继续吃葡萄,老龟心想,贵客也看不见那个位置,就任由两人去了。醉花堂虽是妓院,但里面的人却不坏,反而比较宽容。
“听说今日是副魁表演?”“好像是这么说的。”叶竹青吸着葡萄的汁水,敷衍着回答圆圆,反正不管是谁,醉花堂的表演不会让她失望,因为她自己没什么文艺细胞,谁跳都比她自己跳好看。“副魁从来没露过面呢!今天的客人可真是大面子。”圆圆很期待这次表演,因为副魁是个很不一样的花魁。
二楼花厅中,南宫御和元良带着女眷们就坐,跑堂的随即端上精致的糕点,冰镇枣糕还冒着雾气,仙雾缭绕之间隐约见殷红的糕点,还有雕成盛开的玫瑰花的果脯,上好白菊泡开的茶,让整个花厅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喝上一口,唇齿留香,让人忍不住轻声细语,谈笑风生。更妙的是,席上转为男宾准备的簪花酒,用四分香、六分甜的蜂蜜外加新鲜桂花、雄黄酒酿制而成,既风雅又不失豪气。
下酒菜是冰镇生鱼片,鱼是来自上齐国最高峰胜寒山天池的鱼,常年活动于冰冷的湖水中,肉质紧致鲜嫩,入口毫无腥味,醉花堂的师傅将其切成极薄的鱼片,覆于冰块之上,这鱼的口感就像活着的一般有活力。这道菜有名堂,谁吃到最后一片,那他的下一个人就会得到包含在冰块中的意外惊喜。然而,在没人吃下最后一片前,也没人能以肉眼看得出来究竟还有多少片鱼肉,师傅的刀功可谓天下一绝,加上闪耀炫目的冰晶,有时候有人伸筷子去夹,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在座的女宾时而小酌一杯,时而喝点白菊,男宾则负责陪女宾们小酌,并让醉花堂的人一一介绍菜品名堂。一切都按部就班,但如意却略感不耐烦,她喝了一杯秘制的雄黄蜜酒之后,开口问道:“小倌,今日的表演者是谁?”南宫锦华和曲衿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耻笑和轻蔑,番邦女子就是不入流,这等事当然是交给小倌自己介绍,再不济也是男宾来发问,女宾开口成何体统。
小倌愣了一下,看了两位男宾一眼,立马反应过来答道:“贵客,今日是我们醉花堂的副魁为诸位献舞,舞曲名叫西江月,是上齐国神水西江的调子,我们副魁如鸿正是西江人氏,这曲子也只有她跳她来唱才最好看。”“是吗,那就最好。”如意无声一笑,眼中的意味让人看不透。小倌点头哈腰道:“贵客放心,如鸿姑娘的西江月可是我们招牌之一,咦,演出开始了,贵客请慢慢欣赏。”
众人放眼舞台,全场的灯笼突然熄灭,只剩下舞台上的两盏烛台和花厅的窗户透进来的一束阳光。如意和元良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剑,南宫御摇着扇子,只是看着此刻有些妖艳不寻常的舞台,脸色不改。
慢慢地,舞台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名身形修长而凹凸有致的舞者,身着水蓝色舞裙,水袖翻飞之间,身形随之急舞,时而飞天在空中献出一朵水蓝的浪花,时而倒地慵懒不失灵动,像一尾美人鱼。众人只能隐隐约约地捕捉她的面容,一抹红颜不断地出现,又转瞬即逝,让人更加心痒痒,想看清楚女子的长相。曲衿轻轻吟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静似闲花落,动如大风扬。”元良轻轻颔首,“舞者确实是上佳。”南宫锦华不满地看了曲衿一眼,怪她抢风头,但又不敢发作。
如意眼波盈盈地看着元良,嘴角的笑容暧昧而放肆,她突然起身,飞入舞台之上,途中还轻踩了坐在舞台和花厅之间的叶竹青的肩膀,借力纵入舞者的舞圈。如鸿看清来人是贵客,也不惊慌,腰肢盈盈一转,和如意形成共舞之势。两人在台上,一红一蓝,红者如野火,如红日,蓝者似轻浪,似银月,当她们停下来时,整个醉花堂都没有了声响。
过了好一会,南宫锦华闷声闷气地说道:“太失礼了!”而台下的叶、圆二人早已口水满地:“自古红蓝出cp,古人诚不我欺啊!”如鸿款款走下台,如意也回到花厅中。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如鸿的真面目,曲衿惊得尖叫起来,“姐姐!”南宫御双目射出精光,上下审视这位青楼女子。而元良,太阳穴上早已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如意虽未见过曲令,但也知道将军的第一任夫人便是曲衿的姐姐。她看着眼前这位女子,有些踌躇起来,看情况这次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本她想借着青楼的气氛再次勾动元良体内的药性,元良不可能每次都能把持得住,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和将军夫人一模一样的如鸿来。
如鸿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大大方方地说道:“贵小姐认错人了,如鸿没有妹妹。”曲衿自知失言,捂住嘴不敢再说什么,但她探视的眼光一直不住地打量着如鸿,像,实在是太像了,连罕见的微笑唇角都一模一样,如鸿看起来年纪和姐姐也不相上下。但是……那天晚上明明就有人告诉她,姐姐曲令在宫中被异国公主杀害了!
元良默不作声,但眼中越来越汹涌的波动,让南宫御有些担心,如意心里也越来越忐忑。“奴家还没见过各位贵客,实在太失礼了,就以茶代酒向各位赔礼,望贵客们不要怪罪如鸿。”如鸿依照醉花堂的礼仪,柔声道歉,并为各位斟上一杯白菊茶。众人各怀心事饮下白菊,元良感觉如鸿带来的清香让他的欲望舒缓了许多,他正襟危坐,内心渴望能更靠近她,希望她能在他面前再多停留一阵子,似乎她身上的气息能抚平元良正经受的煎熬。
如鸿看着眼前这个如冰如铁的男人,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恻隐之心,经历了什么事才让他时刻紧绷着自己?如鸿心中叹息一声,款款移步到南宫御面前。“这位定是鼎鼎大名的南宫丞相了。”如鸿倩然一笑。“如鸿姑娘好眼力。”南宫御不冷不热地恭敬一番。如鸿抿嘴笑道:“这位贵气逼人的小姐与您有六分相似,而她做郡主打扮,您做朝中高官装束,放眼上齐,也只有南宫丞相既是世子又是丞相。”如鸿笑起来,曲衿才发现她有浅浅的梨涡,稍稍放下心来,曲令没有梨涡。
南宫御仍是风轻云淡一笑,不可置否。倒是如意开口:“如鸿姑娘真是玲珑剔透。”如鸿听得出如意的敌意,连忙笑道:“是如鸿多嘴了,冒犯了贵客,如鸿自罚三杯。”说完,干脆利落倒了一杯雄黄酒要一饮而尽,不料手却被人按下,她抬头一看,是双眉紧锁、眼神迷离的元良。他不容置疑地低声道:“我来。”连倒三杯饮入喉中。
如鸿面露惊讶之色,南宫御突然说道:“咦?谁吃了最后一片生鱼片?”众人低头查看,却是元良无意中将最后的鱼片夹给了曲衿,换言之,冰晶中包裹的意外惊喜便是坐在曲衿之旁的元良。南宫御轻轻使力,剖开了冰晶,里面是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着:如鸿幕中宾。
如意恼怒地夺过南宫御手中的纸条,撕碎了抛在地上。“这惊喜,不要也罢。”如鸿见状涨红了脸,想了想,没说话。南宫御也不介意如意的冒犯之举,平静地站起来,“既然元良将军今日有这个缘分,那本相也不方便打扰,郡主和曲小姐由本相送回。至于公主,还听公主的意思。”
如意斜眼看了一眼元良,他依旧挺直身子坐着,一语不发。她知道那三杯酒已经让元良潜伏体内的药性剧烈发作,此时此刻把元良留给如鸿,那就是替人做嫁衣了!但南宫御在场,自己也打不过元良,如意不能在这里动手,强行带走元良。如鸿眼光似水,定定看着英气逼人的青年将军,早已羞红了脸。
如意突然想起刚才舞台下被她踩肩膀借力的小厮来。如意假意甩袖而去,到了楼下却急急招来还在下面回味刚才表演的叶竹青,低声道:“听着!在醉花堂贴身跟着元大将军,不准任何人近他身,他若有……不胜酒力昏过去或者其他越轨的行为,立刻通知我,我就在大堂天井等你。你最好按我吩咐去做,否则,我将你和你那小相绑起来丢到湖里,活活喂鱼!”
叶竹青自行脑补了一下群鱼撕咬的画面,吓得菊花一紧,反正不关她的事,叶竹青便毫无骨气地答应道:“贵客放心,我一定跟得紧紧的!”如意满意地离去,叶竹青突然叫住她,她头也不回,只丢下了一锭银元宝,看起来有五十两之多,叶竹青赶紧捡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那烂将军真不带眼识人,这么善解人意的公主都不要。”
她进堂之后,堂里人就把几位来客的情况告诉她了,当然就包括眼前这位西凉和亲公主的事。小倌们担心她横冲直撞得罪贵客。她叶竹青才不会主动去到元良和曲矜面前,还有那个蠢郡主,看见就倒霉。
曲衿和锦华畏于南宫御的威严,不情不愿地回去了。如意出门后发现天色已晚,便趁着夜色又回转醉花堂。夜色对于醉花堂而言是繁华的号角,没人注意到有一条红色的人影从楼顶一闪而过,准确地落在花厅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