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茶馆位于东山下,这里杨柳依依,草木繁盛,亦是通往海边的几条要道之一,因此成了过往路人歇脚的好去处。
茶馆的老板姓墨,名程二;老板娘姓柳,名娟,因性情泼辣,豪爽大气,加上柳、六谐音,人送外号娟六娘。时间长了,一些熟客都直呼六娘茶馆。可再怎么叫,那‘墨家’二字始终在馆外最高处迎风飘扬。倒不是老板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墨家是海岱九夷最大的家族,亦是当年御兽伏魔的东部大先锋!那匾上的墨家二字还是当年大当家墨锋大捷归来歇脚时亲提。所以,就这份量,非一般人所能撼。
“老板娘,能否讨碗水喝?”
“只有茶,没有水。”
“我身上没钱,要不,我拿这鱼干跟你换。”
六娘看着眼前白面书生样的天一,怎么也无法把他跟身上的臭鱼干相比,这是什么搭配?打鱼的书生竟没钱喝茶?莫非他是河妖?可大汗淋漓的样子实在不是妖之体征。
“六娘,你就别为难小兄弟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你懂个屁。”
六娘狠狠回了那壮汉,回过头,再细细打量一番,仍看不出个眼熟。
“你从哪里来?”
“东边。”
“东边哪里?”
“岛上。”
“什么岛?岛上哪里?都有谁?怎么去的?怎么回的?”
“喝碗茶要回答这么多问题?”
“不喝茶也要回答这么多问题。”
“你们是——黑店?”
“对于陌生人来说是黑了点儿,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熟了之后那就是白的不能再白的店了。”
天一怔怔地看着六娘,一时不知回什么好。
“看把人吓的,来,小兄弟,喝我这碗。”刚才替天一出头的壮汉说完,顺势将茶碗摁在木桌另一端。碗桌相接,发出‘锃’地一声。
“你的也是老娘的!”
六娘的火气上来,谁也拦不住!话还没完,她袖中的坚果便将壮汉的茶碗击个粉碎!
壮汉吃惊,低头斜视之余,不敢再言语,又拖着板凳,悄悄挪至另一桌。
见此,六娘怒容收敛,朝天一轻蔑一笑。
“还不说?”
“说什么?”
“看你文文弱弱,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打,我什么都不会,除了一箩箧的鱼干,再什么都没有,你要,都给你就是了。”
六娘哭笑不得,准备拍柜台的手亦停在半空。
一边看热闹的几人也是哈哈大笑。
“你到底是哪里人?”
“横门岛!”天一提高嗓门,见六娘疑惑,紧接着道:“住在星月洞,师哥叫闻慧,师傅名讳不让提。”
“你是修道人士?”
“不是,师傅说我经络浩繁,无法修常人道,至今未过碎念。”
天一语速很快,与其说害怕不如说较真,直白纯粹的让人无可挑剔。一阵细风吹过,他耳扩眼明、眉心微皱,发髻、衣襟处随风轻摆,俨然一副清风道骨,入世拟仙。
六娘似感受到天一极不寻常的气场,屏息不语间,直接将茶壶、茶碗递他。
“谢老板娘。”
天一无半点顾忌,接过壶碗,便就着鱼干大口喝茶。经了大半天的日夜兼程,他实在渴的饿的不行,可不过三碗,就一头晕在桌上。
“晕了?”
“晕了。”
“三碗就晕了?——看来真不是修道人士。”
六娘围着天一转了半圈,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背,见他实在不醒,便轻轻叩开他的箩箧。
“看人家,多老实的孩子,除了鱼干,真是啥都没有。”那壮汉又开口了,看来他对天一还真是一百个好感加怜惜。
六娘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双手却在天一的身上上下摸索。
“六娘,人家还是个孩子。”
“就是,田头的蒿子都一人高了,不用说牛犊,就是个壮汉,他薅起来也费劲呀。”
“再多嘴,老娘把你们的裤子全扒了!”
六娘发狠,手却在天一的腰腿间不停搜寻,待拿出的刹那,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有龙珠?”
“那不叫龙珠,是晶涎珠,是龙的眼泪跟龙涎杂揉而成,也算集阴阳日月之精华,携带这种珠子,滋阴补阳,益气生精。”
说话的是一位英俊少年,估计比天一大不了多少,不过,人家的行头可比天一大多了,丝绸青衣在身,胸前墨梅点点,腰挎青铜宝剑,脚蹬独角神兽。再加上后边十多人的枪戟侍卫,俨然大户人家的作派。
少年翩然下马,见众人疑惑,又解释道:“所谓龙珠,需龙六十年孕育方肉眼可见,当然,即使看见,也只一面,之后,不在龙身,便附你身,凡胎肉眼根本无从感知。”
“墨公子,听说你也在东海养了两条龙?”
少年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那哪里叫养,打酱油都不算,而他,却是根本没把自己当人。”
“没把自己当人?那当什么?”
少年轻傲一笑,没直接回答,只缓缓说道:“龙的一生,是难得掉一次眼泪的。”
……
天一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对面茶几旁,一英俊少年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
“我是墨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瘳——天一,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墨家,是我把你从茶馆接到了这里。”
“茶馆?墨家的茶馆,茶馆的墨家?”
“此墨非彼墨,两者隔着十五代的宗谱呢,不过,茶馆上的‘墨家’牌匾确是父亲所提。”
“你父亲很厉害?”
“当然,海岱九夷之地,但凡提起墨家墨锋将军,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你这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主儿才会不知道。”
“你才不把自己当人看。”
“我那是夸你,当今世上,得龙珠者少,得晶涎珠的人也多不到哪儿去,若不是你与龙天天亲密无间、人龙不分,情意深厚至感天动地,那龙怎么可能流得下泪来?”
“你拿了我的龙珠?!”
看着墨非拿着珠子把玩,天一有些激动,不过,话没完,墨非便将珠子抛了过来。
“跟你说了,是晶涎珠,这宝贝跟龙一样,也有第六感,除了你,谁拿去都不好使,只能当个玻璃球用。”
墨非说的对,刚才还黯淡无光的晶涎珠,一到天一手中,立马散出点点光晕,床帷遮光处尽是白亮耀眼。天一怕再生枝节,忙将珠子藏于袖内。
“我在茶馆晕了?这么久?”
“当然,娟六娘的蒙兽散可不是闹着玩的,喝了它,一天能醒过来也得大造化。”
“我被下药了?”
墨非点点头,怕天一误解,忙解释道:“你也不要怪六娘,墨家茶馆地处通海要道,虽无兵卒驻扎,也算民间前哨,认识不认识的,六娘总会负责盘问几句,实在可疑便蒙倒搜身,直至查个一清二白。”
“我这身弱体虚的,倒是有多可疑?”
天一抚膝长叹,想不到才靠岸一天,便生出这多枝节,今后的路还长,倒是怎么过?师傅说的回来走一走,难道走的是自己的生死?如此残酷,倒不如留我在岛上与蝾蝾过,最起码死之前的每一天都由自己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