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墨非驱车回园,意气风发,车未停稳便来一个腾空翻身,飘然落地。他手指打着节奏,嘴里哼着小曲,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儿?天一呢?”见钱斗儿厅堂落座、悠然喝茶,墨非的高兴劲儿一下凉了半截。
“他在里屋躺着呢。”
“又虚了?”墨非似自言自语,见钱斗儿非一般的平静,疑窦自然落在她的身上。
“说,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墨非拔了拔身姿,恶狠狠地俯视着钱斗儿。
钱斗儿闷不作声,面对墨非,她第一次无声认怂。
墨非从她眼神里看出事情的不一般,小跑进里屋,虚弱的天一仍躺在床上不起。
“怎么了,天一?”
“没事,刚服了药,稍稍调理一会儿就好。”
“发生什么事了?”
“走错了一步,让长公主先知道我的事了。”
“长公主?”墨非犹豫片刻,又似想起什么,拿腿走回自己屋,将床铺翻了个底朝天。见一无所获,他连拍自己的脑门。
想起钱斗儿,他大步折回厅堂,左手将桌上茶具横扫,右手顺势拿了她的领口。
“信是不是你偷的?!”
“我不是故意的,——快放手,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偷了东西竟不是故意的?莫非你天天做些顺手牵羊的买卖?”
“非兄,别难为她了。”
墨非放手,听天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他又拽了钱斗儿的领口。钱斗儿求饶,可墨非怎可放手。
“别唬她了,她也算长公主的半个女儿,如此,再怎么做也不过分。”
“就是,再说,谁知道你们之间竟有这么大的秘密。”
“还说!”
墨非举起拳头,钱斗儿不再作声,三人陷入很长时间的无语。
“接下来怎么办?”
“事已至此,该怎样就怎样吧,明天一早,仍然双子山见。”
“要不我现在就找长公主理论去。”
“算了,长公主虽疼你,终究隔了一层;即便当面哄你,背后仍我行我束,他们的世界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再说,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国大事,你掺和进来,对于你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想必临走时,你父亲也交待过你,不然,按他与金将军的关系,这次,他早一同前来了。”
……
封天阁是中土大陆的第一学苑,或许应了山有仙则名,双子山亦成了中土大陆的一座名山。这里气候独特、景色各异,山腰上下分了两个世界。下边如凡间烟火,随时节四季变迁,上边则依次分成了春夏秋冬四个截面,常年如此,无论天地日月如何轮回,始终本色如一。
封天阁依山而建,险峻处亦有些开凿的痕迹。高处望去,整个轮廓似两条大头鱼首尾相接,二者中间鱼眼位置各有一座高塔耸立,人称‘双子塔’,倒也与双子山的名号相互映。他的房屋陈设古朴大气不奢华,倒跟舍道院的风格有几分相像。
封天阁座落在双子山上名为‘春段’的地方,这里四季为春,繁花似锦,涧水淙淙阁前过,氤氲云雾覆穹顶。因此,能在这样的地方研学修道,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当然,如果你造化够深、神识够广,处在‘冬段’之上的拟仙殿亦可神望,拟仙殿当空而建,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倒立的山,绕着双子山前峰的峰尖不停旋转。其实,他本就是山,是用双子山后山的山尖倒立而成,前后山尖隐秘巨大磁场,上下倒立,竟恰恰阴阴相离、阳阳相抵,稳稳地悬浮于峰尖之上。
天一和墨非天未亮便驱车赶往双子山,待爬上春段,天一累的跟死狗一般,大气直喘,墨非和钱斗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上来一趟都XX的这么不容易。”墨非对封天阁的路很有成见。
天一未回他,只看着封天阁的大门,但见仙鹤林立、松柏迎客,神鹿在左,天马在右,门前的影壁上九龙相连,淙淙的泉水下流云四散。
“都来了,不如一起进去应试吧。”
“算了,不要说进不去,就是进去了,我墨非怕也是无福消受。”
“我陪你进去。”
“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像你这样的,赔他十个你也进不去。”
“好歹我还有这个勇气。”
“那叫傻气,傻缺才会去。”
墨非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天一,天一苦笑两声,说了声‘走’,便踏步进门。
应试的程序各家基本一样,递文登记,领牌排序后,天一照例在人群中等候,此处不比国开馆,应试的学生很散,凑在一块的最多三三两两的,绝不像国开馆,一凑便一堆,要么衣着华丽,要么肥头大耳。
封天阁第一关的第一步亦是髓心柱,天一了解过,此关不过亦可进入下一步,因此,他选择跳过,直接进入第二步,第二步是简单的文试,每人一份试卷,题目答完即可,对他来说,相比岛上日日夜夜的强记死背,这种文试太小儿科,不出一刻钟,他便全屋第一个交卷;第三步则是小神试,这里的小神不仅仅指研学修道的进阶神识,更包括挚领世间方物的文治武功及与天地星云相接的灵犀。天一的进阶神识一直萌而不发,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小神试里面的发挥,灵璧盘上,随天地斗转、星云变幻,天一的浩繁经络四散张开、强力迸发,手掌连接处,犹如万千蚕丝,柔韧顺滑的同时荧光闪闪;伸向星云的虚拟末稍力度不减、荧光不散。
“好强大的小神!”一边的师傅有些惊奇,又反问道:“为何碎念未过?”
“师傅说我经络浩繁,异香外泄,修不得常人道。”
“可惜了,要搁十五年前,说不定还有人能解此结,现在,你这百年不遇的小神怕是只有浪费了。”
“十五年前?”
“舍道院的百年掌事,中土大陆最有名的老玩童孔聃子最善治人,他也是个怪人,所谓怪人治怪病,或可一解。”
听此,天一摸了摸怀中的菩提壳,寒暄答谢几声,便与师傅告别,进入下一关。
下面两关其实与第一关形式相同,不同的是应试的内容更为复杂,试神的道具更加深不可测。天一抵力前行,撑到第三关,虽体力不支、心神俱疲,亦勉强通过。
走出封天阁,已是日薄西山,身体虽乏,却不觉得饿,人人都说封天阁里半个仙,看来,果然没错,但凡待在里边,鼻腔的一呼一吸,身体的一缩一伸都是汲取天地精华的方式,真是奇山奇阁奇仙人。
墨非和钱斗儿在正门东侧的石山上坐着,一天下来,看着走的人一批又一批,总以为天一亦会出现在落单的队伍里,没成想,竟撑到了最后。有道等待是对朋友最大的责罚,因此,墨非和长公主的眼线钱斗儿受的罪不比天一好到哪儿去。
“这弱女子是怎么撑到最后的?”
“什么弱女子,这是我兄弟,有御龙仙骨,小心他的龙出来把你给活吞了。”
“人这么弱,龙也好不到哪儿去。”
“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什么叫命龙么?你知道什么是弱么?”
“不就送他个晶涎珠么。”
“没文化真可怕,有空书信一封玉龙岛上的若涵妹妹,她会告诉你,什么样的龙才会有晶涎珠。”
“若涵妹妹?好大胆,这名讳也是你随意叫的?”
“怎么不可以叫?小时一起光屁股的时候我还打她呢。”
“你无耻!”钱斗儿跳下石山,回头狠狠地道:“我现在就书信一封玉龙岛,看公主知道后怎么教训你!”
墨非轻蔑地哼了一声,见天一始终不往这儿看,亦跳下石山,朝他走去。三人汇合,天色已晚,天一不待二人寒暄,便催促下山。封天阁正门西侧是一处天滑,上边的丝线是用千年藤蔓编织而成,它的内里极为坚韧,表面则覆盖一层树油,因此,天钩一扣,即使凡夫俗子亦能如云似鹤、从容而下。
“这是今天做的最爽快的一件事了。”墨非做几次深呼吸,极为满足。
“你要不要这么恶心?”一边的钱斗儿有些头晕,扶着一根树杈不停拍打胸口。
“我恶心?是你恶心吧?”墨非哈哈大笑。
一边的天一嘴角稍稍上扬,并没笑出声。
待钱斗儿稍微好些,三人依次上车,正这时,一声刺耳的唳叫传来,似要划破长空,紧接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天鹞扇动着黑白相间的玉翅,向封天阁的方向冲去。
“这么大只鸟,若抓来炖了吃,肯定鲜美的很。”
“你胆真肥,知道这是什么鸟么?这是天鹞,常常是京都大户人家用来当信使用的。”
“这个时候传信?莫非现在的封天阁亦收帖纳书了?”
“不可能,几百年的传统怎会说改就改?不过,推荐人进去难,想让谁下来倒是十分可行的。”钱斗儿狡黠地看了一眼天一,可天一双眼望天,并未察觉。
“谁家缺心眼的父母会做这样的事?”
钱斗儿不作答。惆怅的天一长叹一句“下山容易上山难,前路多艰险”,便坐进车厢。
回家路上,天一闭目养神,始终未看一眼钱斗儿,然而,从她只言片语的言外之意,似乎他亦猜到这天鹞是谁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