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煌并没惊动其他人。
只遣了小禄子给史魏书传了话,便在马厩那里等他。我想子煌大概是有话要讲。所以也没带定儿,更没叫侍卫过来。一时间,整个马场就只剩了我们两人。
马厩旁边就是幽密的林子,一阵夏凤拂过,便是一派沙沙作响。
我跟子煌坐在马栏的木头上,有句没句的聊着天。
这时一片浮云飘了过来,挡下了日头,四野便是一片黯淡。
夏日午后的宁静,也就是此了。
心情异常的轻松,便轻轻唱起了歌来。
是前世学会的某首歌。歌词不记得得了,只记得调子,就干脆用了啦字来代替。这首歌我是万分喜欢的,越唱,越起了兴头。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有种特殊的气息在我与子煌身侧流淌了出来。
我心里一紧,连忙止住歌声,此时那片浮云刚刚过去,四周便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那一刹那,便像天地初开般的静然。
我与子煌的身前,毫无预兆便多了个男子。
穿白衫的男子。
身背一把白色长剑的男子。
他身后剑柄上的流苏随风飘舞,白色,耀眼,无法正视。
我一直以为白色不适合男子,太过虚华的颜色,稍微不济的人穿上,就陨了味道,只剩了庸俗。
而子煌不同,这人更是不同。子煌那日的白衫只衬出了他的温润儒雅,有如月撒长河。而这人则是一种万物无畏的肃然高绝。
白色在他身上,只一片肃杀的冷。
我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更不知他的目的,他背着阳光,脸上只是一片沉沉的暗影。
只能看到他的唇角微微挑了起来。那神色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苍鹰一般兴奋无比。
我只觉一盆冷水从头而下,满身的颤瑟。
原来单凭气势,也可以让人浑身发抖。
还来不及细想,却意外的听他问道:“你是永络国君?”
此时子煌已站起了身来,他不着痕迹的将我挡在身后,才道:“我就是,不知阁下是……”
他还未说完,那人便打断他道:“有人雇我杀你,抱歉了。”
说罢便回手将他背上的宝剑拔了出来。
我这两世下来,见得事情也算多了,却从未受过这么大的惊吓。慌乱之中只感到了那人彭湃的杀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了满心,我看着他那把寒光熠熠的宝剑渐渐毕竟了子煌的衣衫,情急之下心中只剩了一个念想: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就像亘古自有的誓言,刻骨铭心。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电光火石,电光火石。
一切电光火石般的开始,一切又是电光火石般的结束。
我抱着子煌,气息紊乱喘得厉害,耳边只听到了一声当啷,便是死般的沉寂。
如死一般的沉寂。
淡淡的我只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不知道是自己受了伤,还是子煌。惊恐之下连忙睁开眼,便瞧见了一点殷红出现在了自己的衣裙之上。我的身体并没有不适的感觉,所以很明显,那刺目的鲜血绝不是出自我的身上。
“子煌!”我几是惊叫了出来,心里紧的发慌,连忙颤抖的在他身上搜寻着伤口,直到所有的地方都确认到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安然无恙。
那这血,是谁的?
我微微一怔,才猛的想起刚才似是有个人影冲了过来。连忙回身,便与一双眸子对上。
就那么的对上。
天上的浮云缓缓飘过,投在地上明明暗暗。他那双清澈的流动的眼,伏在弯弯的眉毛下面,和微黑的面庞对照,越显得晶莹。感觉明亮的,昏暗的,各种各样的光在他眼底里迅速的旋转,他的唇还是那样微微的扬起,是那样的骄傲与不羁,只是颜色是惨白的,惨白的没有半分血色映出来。
可他还是笑的,没有一丝掩藏的笑,这笑容让我有一霎的恍惚,仿佛时光从不曾流转,那些曾经的过往又重新回到了身边。还是在北疆的韩王府,还是那样的杏花疏影,还是那个总带了几分嬉皮无赖的男子,拉着我对我许下了那个约定:一年后,你就做我的老婆吧。
那时我幸福的仿佛就要拥有了一切。
可惜昙花只是一现,他能给我的被我弄碎了,许多物事都烟消云散了。
但就是这样有着阳光一般笑容的男子,就是这个我以为我再不会与他相见的男子,到现在又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
居然是希琰,梦转了一个轮回,我居然又见到他了。
只是此情此景,哪堪情重?
刺目的红从他臂上那道深深的伤口不断涌出,我的神经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劲来,便化成了一团乱麻。
我紧张的想去确认的人,安然无恙,而我衣衫上殷红的鲜血,却是出自他的身体。
是那样的想过去伸手抓住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去问他,这一年多来,过得怎样,想过去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时的约定。
我几要冲了过去。
而就在那一瞬,马厩的门口出现了一阵骚乱。侍卫粗厚的厉呵让我立时清醒了过来。我才记得,现在的场合与形势,容不得我有半分闪神。
连去看刚才那刺客,却在那人脸上寻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像是惊讶,又像是不解。
我暗自揣摩这神情的意思,却是一个恍惚,那个白影就已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了希琰。
手臂受伤,握了把断剑的希琰。
他黝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看,里面熊熊燃烧的,是赤裸裸,丝毫不加隐藏的情愫。
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却偏偏又让我见到了他。可我们哪里还有再重头的开始?
子煌遇刺,闹得整个御畅苑直到晚上才安静了下来。
副统领及一切有关的大臣在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地,自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微微打开了房门,瞧着正房那里辉煌的灯火,心中忐忑——希琰被子煌宣到里面,已过了三个时辰。
不知他们现在在说些什么,也不知他的伤,可有好好处理过。
我略微叹了口气,定儿却以为我仍在为遇刺那一瞬感到害怕,便安慰道:“主子,统领派了一倍的人加防,就连猎场都已经封了,就算那刺客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闯不进来。”
我摇了摇头。也没心情向定儿解释。
那刺客既是有着可以独闯皇宫的本事,就根本不会在乎这里的护防。而让我在意的是,为何希琰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我也隐隐觉得,那个刺客,似是与希琰有着颇深的联系。
心里正乱,却听子煌身边当差的小太监来禀,子煌回来了。
我连忙准备,却不想在斟茶时将茶碗打翻了,落了满地碎片。愣愣的看着那配龙的牡丹白头翁,一时间竟是忘记了礼法。待子煌已走近了我身前,才是一慌,急忙往下跪去。
他几是惊呼的拦住了我,然后指着满地的碎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正了正神,才道:“是臣妾粗心了,马上就去收拾。”他拉了我,有些无奈的点着我的额头笑道:“你呀,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我是说这里满地的碎片,你怎么也敢跪下去。”
我一时语塞,只好叫定儿过来收拾,然后换了茶碗,重新给他倒了茶。
他脱下了外衫,跟我说起了今日之事:“要说起来,也多亏了那位壮士。若不是他,你我都难以幸免。”
我当时正拿着茶碗端给他,却不自觉的抖了下,滚热的水撒了满手。
他瞧见了,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端过茶放在一边,捧着我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烫到?”
我摇头。
他还是半蹙着眉,“真的没事么?感觉你跟平常不大一样。”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随意说了句:“可能是受了惊吓。”
他不放心,问道:“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我道:“不必了。”才试探的问,“那人的伤,可无事了?”
他道:“太医说只伤到了皮肉,并无大碍。”
我方是有些安心。略微松了口气,却感到子煌的气息从身后笼了过来。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吹着气。
“真该好好谢谢他。”我一愣,才道:“他救了您的性命,的确当有赏赐。”他却道:“赏赐是一定的,但不是为了他救我。”
我有些意外:“那是……”
他扳过我的身子,望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像断线的玉珠子般撞进了我心里。
“若不是今天,你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叫我子煌。”
斯是情深,奈何同人不同命……
午后,暑气渐升。
御畅苑内一片午休的宁静,我却无法安歇,只独自一人,坐在鲤鱼池旁瞧着那满池的碧波点点。池水清净,映着我的身影,只瞧见背后的浮云飘过一朵又一朵,被风吹得散了,聚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蓦地,一颗石子坠入了池水里,激得涟漪四起,将我的身影打成了无数碎片。我略微一愣,才猛的想起什么般转回了头。
果然是他,居然真的是他!
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却已盈满了笑容。几步走到我身前,利落的撑手坐在了池边上。眉目稍挑,便是粲然一笑。
“在想什么。”他扯了片树叶,含在嘴里悠然自得的轻轻吹着,一种无拘的骄傲从他身上自然的流趟出来,仿佛他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山间的一座小屋,而他身前之人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家之女,后宫妃嫔。他一点也没变,自由的像有如像天上的苍鹰。
我望着他,胸中激荡翻腾,似是有万千话想跟他说,可张了张嘴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般怎样也说不出来。垂下头踌躇了许久,也只问了句:“你怎么会出现在猎场?”
“偷马。”他撵着手中的叶梗,他答了意外干脆,见我眉头略蹙才改口道:“是容若在这里接了生意,我便跟了过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
“容若?”那是谁?
他望着我笑,“算是我的朋友,也是教我剑术的师父,你以前就见过他,在破庙里,跟我兄弟一起过来的那人。”
我仔细回想了番,猛的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