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繁华总易逝,痴恋难留春。
不经意间,就到了五月。
董商与张央之间的争斗,搅得朝中四处人心惶惶,连后宫也受了影响。张妃与董后之间的口舌之争自不必说,期间的阴谋算计也着实让人心惊了一把,什么巫蛊算计,栽赃嫁祸,神鬼传说,若不是亲眼瞧见还真不知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孩子居然能不择手段到了如此地步。
而子煌又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只齐太后在从中周旋。
我无意搅入他们的争斗,平常也多加着几分小心谨慎,还算没惹到什么麻烦。
唯一的收获是南国使者的问题解决了。
永络国虽然目前无法用兵戎相压,但至少可以切断一切与南国的商业来往。
这是他们的发展命脉,就算地处北方的木泽支持他们,也无法通过辽阔的永络疆土,给予他们实际的帮助。
所以一切看似简单而又荒谬。
只怪领导者的迂钝无能。
而在这之后,子煌便将政务搬到了水苑,有时也会问我的意见。这让哥哥十分高兴,他说,父王果然没看错,娉兰你不愧是华家的子孙。
也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便凭空多了几分不安。
这一日小雨。
天微寒。
夹着寒气的冷风吹来,引得人浑身慵懒。
细雨最留人,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子煌自朝堂上下来,就未再出去,只拥着我,瞧那满院洗过般的浓绿。
自己无聊,便伸了手出去,接那从房檐上淌落的雨滴,却被他拦了下来。
“这水伤人。”他道。
“为什么?”我问。
“房檐的水,流百毒。”
我轻笑:“那是迷信。”
他不语,只掏出明黄的帕子,细细将我手上沾着的雨水擦干净,才握在手心里,不许我再碰。
……些微的固执。
我也只好不动,靠在他怀里,听雨落于地的声音。像是一种默契。只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感到他温暖的血,有流动的声音。我不知道这片掌心里,可否能有种叫幸福的东西滋长出来,但我知道,一旦我握住,就有可能会成全另一份幸福。
我已无妄,却不能再让他为我神伤。所以我轻轻攥住他的手,贴在了胸前。他浑身一颤,像被雨水轻激的叶片。然后他的头便垂在了我的颈窝里。
温热,温热。
浓郁的龙檀香,在鬓角间静静化开,萦绕不绝……
下午,雨稍住。
子煌拉着我,换上了平民的衣服,又出了皇宫。
这次他是要见人的。我大概也猜出了要见谁。
因为南国使臣的原因,春闱发榜推迟了数十日,所以现在前三甲的排位还没定下来。
而那个商容,便是三甲有名。想子煌,是有意要提拔他的。
就像哥哥所说,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为人圆滑,目前还未表示出跟随哪一派。这种凭风观望的人,最难对付,也最难拉拢。
而商容的性子却与他父亲不同,也许从他身上下手,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去了城东的风散楼。
因是商容给小禄子送的请贴,所以我们到时,他已坐在雅座里。
青衣长衫,手上还是那把万里江山。
见我们过来了,便起身,与子煌各自行了礼。
他不知子煌的身份,又算是客主,便自然的坐在了首座。
可以看得出,商容是恃才的,但并不傲物。从他对子煌的态度就可见一二。他只会对自己认为了不起的人谦恭,而对那些学识与本领远及不上他的人,就采取一种疏远的态度。
完全一种书生特有的酸腐。
这种人若想收为帐下,便要先去制他的傲气。
而子煌的气度与才华,并不输他。
又坐了片刻,酒菜便端了上来。
商容不擅饮酒,只小杯小杯的喝,倒是子煌,像故意一般往我杯子里不停的斟着,直到那白玉酒壶空了,他才意外的挑了挑眉。
“你的酒量……”
我用手支着下巴,斜斜的瞧他,“怎样?”
他轻巧的笑过,又叫了壶酒,才道:“不让须眉。”
我们就这样一杯杯饮着,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
子煌似乎并不急,反正也是商容将我们约出来的,他有什么话,自会与我们讲。
而子煌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耐性都是一样的好。
后来说到了此次春闱,商容的脸上便出现了几分怅然,似是那几杯酒起了作用,淡淡的散了一圈晕红。子煌示意身旁的小禄子将雅座的门关上,才问:“商兄高才,想必这次定能高中,可以一展抱负了。”
我很容易就能听到商容鼻间的一哼。
“抱负?”他似是不屑,仰起脖子将手中的酒喝干了,才道:“现在朝中如此,又有什么抱负可言。”
子煌不知何时从袖口里掏出了把扇子,微微挡着唇角,问道:“看商兄对朝中之事,颇有见解,何不说来听听?”
商容摇了摇头,道:“现在朝中如何,不光是国人明白,就连南国的使臣也明白,不然也就不会贸然的上表,表示以后不再朝贡。权臣弄朝,新皇也昏庸无用,永兄你又何必问我。”
他的话让我略微一惊,连去看子煌,见他的脸上并未显出其他的情绪,才松了口气,捧起酒杯啜饮着。
听子煌道:“商兄这番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人前去说,恐怕就会凭来的惹上麻烦。”
商容冷笑道:“麻烦?怕是就算我想来找麻烦,别人也不愿意让我沾上麻烦。”他又灌下一杯,想是喝多了,那本是白玉般的脸上,已红的滴出了血来。
我偷偷用胳膊杵了下子煌,怕他再任商容这样喝下去,非出事不可。
子煌却不管,只偷偷在下面捏了我的手,
我一慌,连忙抽出来,瞪他,他却对我展眉一笑,然后又给商容斟了杯酒,问道:“商兄这话怎么说?”
商容才抬起了头,满脸的无奈的道:“在下自懂事起,便一心苦读,只为来日可以考取功名一展才华,可惜如今朝廷之上,多得是奸佞小人,真正忠心为国的又有几个?。”
子煌把扇子合上了。“当今圣上也明白朝中腐朽,加开了恩科,为得就是选贤用能,商兄何不借着这个机会一展抱负。”
商容却冷哼道:“抱负?那又谈何容易。自古以来忠臣易得明主难寻,如今董商权大,士子都在竞相巴结,以期望今次科举能榜上有名,成为幕僚。此次春闱,董商已不知收了多少贿赂,这样选出的臣子,怎期待他能报效朝廷?”
说到此处,他脸上满是不忿的怒意。
子煌站起了身,走到了商容身前,仍笑问道:“既然商兄这样说,那商兄又何必来参加科举,又何必入朝为官?”
商容啐了口,道:“我入朝只是为了告诉那些奸佞之人,朝中也不全是那些只顾自己的小人而已!”
子煌反问道:“若商兄有如此志向,为何不去辅佐新皇,肃清朝政呢?”
商容道:“新皇昏庸,放纵奸臣,又岂知用人之道?”
子煌道:“商兄又未曾见过新皇,怎知他不会用人?”
商容一怔,酒也醒了几分,沉吟打量了番才道:“永兄究竟是何人?”
子煌这才展开了扇子轻轻扇着,示意旁边的小禄子从怀里掏出了一物,展在了商容面前。
那是一块玉佩。
散着水润般的光泽,精工雕琢着九龙戏珠纹,正中是一个煌字。
御用之物。
商容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他猛然回头,不信般的用力盯着子煌,又上下重新打量了番才重新扑通的跪在了地上。
“草民……”他提起了一口气,本是有话要说,却也终是一叹:“有罪……”
子煌并没去扶他,只是伸手将他那把万里江山扇拾了起来。展开,端详了番才道:“的确是把好扇子,那就等你到朝堂之上,我再亲自还你。”
细雨。
妩媚又多情的洒了万道银丝。
一把油纸伞,撑起了一小方世界。我跟子煌躲在里面,瞧着满街的灯火流离。
出门时并未坐车辇,此时也只好辛苦双脚。
外面是寒冷的。
雨珠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润了万物明亮。
子煌的怀里却是极暖的,混着淡淡的龙檀香,微熏,有如酒醉般的微熏。
待回了水苑,夜色已浓。
雨也变得细腻无声,随着清风左右浮动。
我跟子煌都沾了一身潮腻。也不敢耽搁,连忙换了干爽的衣物。
此时小禄子已点了龙檀香上来,摆在案子上,缥缈浮游着淡淡的香气。我挑着那香炉,斜眼去看正在换中衣的子煌。他似乎很少自己动手穿衣服,动作有些笨拙,只背对着我,低头解着腰带。
我隐隐想起了上一世,他也是不擅扎领带的。那是他唯一的小缺点。想不到这一世,也是如此。心里暗笑,便凑过去接过了他腰间的带子,轻声道:“臣妾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