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下了先前他披在我身上的披肩,轻轻给他盖上,又想起夜风寒凉,便要去关门,可刚一转身,手就被他抓住了。
“刚刚睡着了。”他淡淡笑着,瞧见了桌上的粥盏,便问:“煮的什么?”
“厨房缺了材料,只一碗清粥。”
我还未答完,他已拿起汤匙含了一口下去,眼睑略沉,细细的品着,像是想从那粥里尝出什么别的滋味一般。
“你心里有事?”过了许久,他放下了碗,抬头问我。
我愣了下,他已将粥碗推到了我身前,依旧淡淡的笑道:“你尝尝看。”
我依言尝了一口,立时怔住,急提了口气跪了下去:“臣妾疏忽了。”那粥中的米粒,还是夹生的。
“臣妾再去煮。”我端了碗,想重新来过,却被他按住了。
“不必了。”他的笑容温润如初,只从我的手中端过了粥碗,道:“我饿坏了。”
一碗清粥,半碟咸菜,他却吃的宛如人间美味,我心中隐隐不忍,生生的又多出了几分心疼。
只怪那粥,怎么就煮成了夹生的。
待雕花瓷碗现了底,他才将汤匙放下。我知道他吃的不好,也不敢多言,连递了帕子给他净手。此时宫中打了更鼓,已至三更。外面的露气渐渐重了起来。
“你为何要躲着我?”被他拉着到了床边,他的十指修长细致,比希琰多了几分柔软。
我垂着头,只道:“臣妾不敢。”
他握着我的手略微用了力气,之后又松开,道:“你知道,我不想用皇帝的身份对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心乱到了极处,怕是一开口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手松开了,然后顺着我的手臂,慢慢移上了肩膀,又从肩膀,缓缓的移到了下巴。
我只觉得灯火一暗,他便已倾身细细的吻了上来。
他的唇是万分温柔的,而我却觉得又万把刀重重的割在了心上。
就听他在我耳边呢喃道:“我只想要你是我的妻子,而并不是皇上的妃嫔。”然后便是一个恍惚,自己已被他压在了床上。
枕榻间只染满了龙檀香气,辗转间他像是渴望着什么,一双细致的手在我从我脖颈间缓缓而下,接着我便觉浑身一凉,衣服已被他全部挑了开来。
外面的寒冷冻得我瑟瑟发抖,双手只能无力的抓着床单,他的吻从我的唇间移开,蜿蜒而下,渐渐落在了脖颈,胸口,动作是那般的轻柔爱怜,逼得我泪水几要涌了出来。
他是我堂而皇之的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且,也早已过了洞房花烛。
但天意弄人。
我以为他是他,可他又不是他……
这让我心里又怎能放的下……
感到他的手已抚上了腿侧,即将往内里移去,便不由得惊呼了出来:“子煌!”
他果然停住了动作,我睁开眼,就瞧见了他黑耀石般的眸子里转闪过千般颜色,有不解,有迷茫,有失落,还有神伤。
我咬着下唇,心中本是有千万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喉咙动了动,也只道出了个“我……”
他不说话,帐外的烛火落了他一脸斑驳。过了许久,他才从我身上起来,一件一件,拾起了我的衣服,从亵衣,到中衣,细细帮我穿好,系紧了带子,才又躺回了床上。
“朕乏了,你安歇吧。”
到后半夜里就下了雨,不是好雨,空气又湿又寒。
外面的门并未关,股股的夜风吹了进来,挑的锦帐起起伏伏。我些微感到有些冷,却又不敢动,只半侧着身睡在床榻边沿。
知道他还没睡,只是背对着我不说话,我想我怕是已伤了他。
又躺了半刻,手臂寒凉难耐,便忍不住抚着搓了搓。刚动了两动,就觉得后背一暖,他的手臂已揽住了我的腰侧,再一动,身子便完完全全的被他抱在了怀里。
我略微有些挣扎,他却收紧了臂膀,道:“别动,我只想抱抱你。”
我心中就像是有温热的血流过。
他的怀抱温暖至极,我却难以成眠,直到天际将明,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只感到一个温柔如水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那一刻,我心中却只剩了难耐的苦涩……
第二日,宫外来了消息,齐太后祭祖还朝,宫妃美人均要在承安门外接驾。
承安门是内宫南门,出去便是外宫,汇集着各路行政衙门。子煌一早就领着群臣在外宫门外候驾,剩余内臣及宫眷便留在承安门内等候。过了辰时,每过半刻,便有个小太监回来报,告知太后的鸾驾到了哪里。来来回回二十多次,终是瞧见了太后的慈驾。
远远的只看见一座巨大的车辇缓缓从中门而入。辇上覆着黑黄交错的花纹。没有过多的装饰,不奢华却尽显了皇家的威仪。
跪拜接迎,又是一派繁杂的宫中礼仪。我稍稍抬头,便见了位身穿明黄凤袍的中年女子,被子煌扶着站在了大红的长毯上。
那就是齐太后。
在先帝时缝补朝政的女人。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身上却含了几分风霜意味。眼角有几丝淡淡的纹路慢慢散开,一直微微的笑着,看起来倒是个和蔼可亲近的人。
她走过来亲身扶起了跪在首位的皇后,然后对我们道:“都起来吧。”
我依旧打量着她,心中不知怎地,就是想从她身上读出来什么似的。
齐太后却是在打量着皇后,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只含笑着道了句好,尔后眼神略微一偏,就不着声色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觉浑身一凉,也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便只干硬的垂下了头。
她的神态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丝毫的改变。
“皇儿啊。”她道:“你大婚的时候我刚好在西郊祭祖,咱们家的这些媳妇,我也没好好的瞧过,不如这样,你就每天省下些时间给我,让我好好跟她们絮叨絮叨。”
子煌恭敬的道了是,齐皇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你有福气,这么些个入画似的女子都成了你的媳妇,不过啊,我老了,眼睛怕花,你就叫她们一个一个的去我那宫里,陪我解乏,知道了么。”
子煌道是,扶着齐太后又往里走了去。
接着是安顿,请安,一些繁琐的事宜,又围着说了些话,就散了。
而自始至终,子煌却是未瞧过我一眼。
回了寿德宫,便有小太监过来,说是齐太后传召。我心里暗暗有些担心,就怕自己再出什么差错。
等到了毓坤宫暮色已昏,西边隐隐压上了几团厚云,空气中夹带了些潮湿的凉气,怕是有雨水欲来。太后的寝宫里却很干燥,桔黄色的灯光透过镂花格子照了出去,显了几分暖意。
我往里走了两步,便看到了齐太后含笑的脸。
“儿臣给太后请安。”
低声行了礼,忐忑的跪在地毯上,屋子内很静,一旁的书案上坐着鼎香炉,缥缈的轻烟冉冉直上,在一尺多高的地方缓缓散开。
“好孩子,快进来吧。”她的声音不高,底气却很足,即便站的很远也能听的清楚。
屋内靠着窗的地方是张沉香榻,太后就坐在那里,身前还摆了一副玉石棋盘,上面的棋子步了半满,像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我不敢去细看,只垂了头侯在那里。
她的手中握着几枚棋子,把玩着,发出玉石常有的那种轻细的摩擦声。
“会下棋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下,才道:“父王曾教过一点。”
“那就好。”她指着她身侧的位置,道:“过来坐吧。”
我犹豫了一下,才挨着床边坐了。
“你认为如何?”她指着那盘残局问我。
知道这是考我,细细看了两眼,方道:“白棋的攻势很强,但太过急进了。”我指着黑腹一角的棋子道:“这里打入虽然很有气势,却顾此失彼,在后方给了黑棋可乘之机,是损招。而黑棋又过于保守,像是对白棋心存畏惧,只守不攻,并不是一局好棋。
我略微抬头看着她的神色,她没肯定爷没否定,只是继续问我:“如果你是白棋,会如何去下?”
“对于黑棋这种只守不攻喜好实地的对手来讲,倒不如采取腾挪之术,连消带打,应有胜算。”
“但如果是这样。”她从棋盒里抓了把棋子出去,掷在了地上,道“白棋根本没有足够的棋子走到收官,又该如何?”
我略微一怔就全明白了,齐太后对于朝政之事,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自然渴求忠臣良将协她左右,但可惜的是她太过谨慎,步步为营投鼠忌器的结果就是失了先机。
信任与忠诚,千百年多少君王与将相都迈不出的坎儿。
我抬头看她时她便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年纪的关系她的眼眸已经开始发灰变暗,可并不是真的暗,相反却透出一种锐利的光,就像是里面藏了无穷的东西毫不费力就能把人看穿一般。
这样的直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我并没有躲开。她只是忌惮我父王功高噬主,可我问心无愧。
手里拾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放缓了语气道:“太后,这棋子终归是棋子,比不得人心,玉石千百年前就定了颜色,即便成了棋子也是无喜无怒,荣辱不惊。可人不一样,人最怕寒心。就算胸中一片赤诚,也需要所效忠之人的信任。忠诚这两个字并不单单只是用来形容臣民,而是指臣要对君忠,君要对臣以诚相待,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太后您是大智之人,自然看得清其中的道理。儿臣今日有些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