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半日,诸将疲惫不堪,但在此荒郊野外,北风凛冽、冷彻骨髓,又如何成眠?严湛下令将战马围成一个圈,与诸将坐在圈内,寒风小了许多。诸将疲乏至极,却也是小憩一会,便被冻醒。
严湛难以入睡,落寞起身,走至土丘最高处,俯视北梁营地。营地里多处篝火,北梁军士近火而栖。严湛知道,在凛冬的寒夜,即便靠着篝火而眠,仍会被冻醒。只是有了篝火,便有了心理上的慰藉。
此刻的严湛,也盼望有一堆篝火可以取暖。鏖战半日,严湛汗流洽衣、血染战袍,即便过去许久,仍觉得身上湿冷地难受。
袁乘风悄然来至严湛身侧,歉然道:“殿下,微臣思虑不周,方至此败。眼下有城难回,实是微臣之过。”
严湛转过身,目光如炬,仿佛能刺穿这暗夜的帷幕,坚毅地道:“我下令出城决战,与国师何干?且即便固守上庸,亦不过拖延数日罢了,国师不必自扰。”
袁乘风凝噎无语,只便静静伫立一旁。过了许久,严湛方才缓缓地道:“其实,这一切是我的过错,若是当初听从国师之言,与严昂相争,不见得便由他来摄政。如此,何至割让云衮二州、被困与此?”
袁乘风低语道:“或许,这便是命数。殿下当有此劫,方才明白应当仁不让、承继大宝,开万世之基业。”
严湛苦笑道:“怎么,这个时候,国师还认为‘紫府武相,位居人上’吗?承继大宝,只怕我再无机会。”
袁乘风坚毅地道:“殿下文韬武略、杀伐决断,只是不善权谋之术。若殿下熟谙此术,日后自当君临天下,横扫六合。”
严湛将深邃地目光投向夜空,喃喃地道:“如何脱困尚且不知,只怕难有机会君临天下了。”
袁乘风欲言又止,毕竟从命相来看,严湛不会阵殁与此,且终将承继大宝、君临天下,只是期间的造化,自己也不得而知。在今时今刻,又能如何劝慰?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严湛虽一夜未睡,但此刻却豪情万丈。或许,这便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严湛心想,若不能求生,又何必惧死。只求这一战可轰轰烈烈,俯仰不愧天地。
正在此刻,鬼王邱德成、笑和尚彭增乐、小霸王邓鹏、出云龙萧让、草上飞解风来至近前,跪拜在地。严湛慌忙将五人扶起,道:“这是做什么,如何行此大礼?”
邱德成道:“那日与北梁首战,我等五人深陷敌阵,若非殿下舍命相救,已然阵殁。此番被困,末将斗胆,愿与殿下互换战袍。”
严湛已知五将来意,白色战袍极为显眼,邱德成欲李代桃僵,吸引北梁重兵,让自己可以有一线脱困的希望。但如此一来,邱德成等五人难有生机,严湛一时沉默无言。
邱德成见状,幽幽地道:“末将幼时曾听人言及舍生取义的典故,便幻想可如豫让一般,今日正当其时,请殿下成全。”
舍生取义的典故,严湛如何不知?晋国有个勇士名叫豫让,投靠在智伯门下,很受重用。后来,智伯被赵襄子杀害。豫让决心要为智伯报仇,装扮成仆役混进赵府,伺机刺杀赵襄子。结果在茅厕里被发现,赵襄子念其忠义,便放了他。豫让道:“你虽然放我,但不改我杀你之念。”
回去后,豫让剃去眉毛和胡子,又吞食热炭,把声音弄嘶哑,改变了容貌声音。故友对他道:“你如投靠赵襄子,得到他的信任后,再行刺他,不是更容易吗?”豫让答道:“作为一个勇士,怎么可以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事?”
这一天,豫让得知赵襄子外出,预先埋伏在桥下。赵襄子来到桥边,马匹突然惊叫起来。赵襄子命人搜查,在桥下把豫让抓了出来。赵襄子道:“你舍生取义,确实令人尊敬,但这次我不能饶恕你了。”
豫让道:“多谢赵公厚义,但我临死前请求你能把外袍脱下来,让我刺三剑,偿我为主复仇的意愿,我死而无憾。”赵襄子见他这样忠诚,大为感动,便脱下外袍。豫让刺了外袍之后,自刎而亡。
邱德成道:“豫让舍生取义,末将必欲效之。且我等五人,素受殿下恩惠,请殿下互换战袍。”
袁乘风喟然长叹,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殿下戴天履地、德重恩弘,众将方才慨然赴死,报效万一。微臣恳请殿下速换战袍,以全众将之愿。”
严湛卸下战袍,递与邱德成,道:“分兵一千与你,万勿一心求死,我与你分头突围。”
邱德成淡然一笑,道:“何需一千,五百已然足用。”
严湛默然,邱德成只愿领兵五百,因其一心求死,将兵越少,则越多人有脱困的希望。严湛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但双手仍用力地抓住邱德成的肩头,坚定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请你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不要一心求死。”
邱德成点了点头,穿上严湛的白色战袍,与邓鹏等四将拜别严湛,自去领兵。严湛望着五人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袁乘风在一旁不免叹息,严湛文韬武略,英雄盖世,但亦不免铁血柔肠。
邱德成挑选出五百精锐,纵身上马,高声道:“北梁数倍与我,若不拼死相博,何以求生?诸将士且随我一起冲杀。”言毕,拔出佩剑,一马当先,直冲敌阵。
魏世功远远望去,只见邱德成身着白色战袍,身侧诸将环绕,在阵中横冲直撞,视北梁将士若无物。魏世功只道邱德成便是严湛,便令诸将领兵围堵。
邱德成正来回冲杀,一将策马疾驰而至,正是北梁第一勇士韩俊。韩俊手持屈刀,拦下邱德成,斗在一处。韩俊武艺高超,邱德成剑法生疏,如何抵挡?见不能力敌,邱德成将手中长剑掷出,直贯韩俊面门。
韩俊大喝一声,屈刀一摆,那剑便噌棱棱地直飞云天。邱德成也不再假扮严湛,取出虎头玄铁刀,一招力劈华山,直奔韩俊而去。
韩俊毫无惧色,叫声:“我的儿,好刀。”却是毫不避让,屈刀刀背向外,用力一磕。金铁相交,铮鸣作响,邱德成只觉得虎口一麻,虎头玄铁刀几欲飞出,暗道:好大的力气。
彭增乐等四将见状,聚拢过来,围着韩俊一番恶斗。韩俊虽然神勇,但以一敌五,略落下风。正在此时,葛彬将兵而至,高声道:“韩将军勿慌,末将前来助你一臂之力。”言毕,挺枪加入战圈。
萧让只得弃去韩俊,与葛彬相斗。韩俊压力大减,与四将斗得酣畅淋漓。葛彬远不及韩俊,与萧让相斗,亦是稍落下风。但葛彬想要数合内分出胜败,亦非易事。萧让眼见敌兵越围越多,不由心焦,暗道若再如此缠斗,只怕要困于此处,再难脱身。
葛彬又是一枪扎来,萧让右手持槊,将枪逼开,左手取剑在手。二马一错蹬的当口,萧让持剑便砍,正砍在葛彬的后背上。葛彬虽有盔甲护体,但如何吃得住萧让力大势沉的一剑,吐血伏鞍便走。萧让复又加入战圈,来斗韩俊。
严湛勒马在土丘之上,看得分明,眼见北梁向邱德成处聚集,知道时机已到,领兵向相反方向冲杀。魏世功这才注意到土丘上仍有一拨中州军,但初时以为邱德成便是严湛,已将重兵压上,待得反应过来,严湛已领兵杀出数里。
魏世功不由捶足顿胸,知道中计,当下便令数将堵截严湛。邱德成听得身后杀声阵阵,知道严湛正领军冲杀,更欲多引北梁兵力,以助严湛突围。邱德成一声唿哨,与众将弃了韩俊,领兵直奔中军杀去。
韩俊如何肯舍,将兵紧随其后。邱德成等五将惟愿赴死,所过之处皆是玩命打法,一路之上竟无人可挡。只是身后军士死伤甚众,当韩俊追上时,仅剩百余骑。
邱德成等五将相斗韩俊,不多时,又有两名北梁部将领兵而来。萧让、邓鹏只得抽身迎战。邱德成等三将如何抵挡得住韩俊,数十回合便落于下风,险象环生。
斗不多时,韩俊一声高喝,屈刀荡开彭增乐的青龙棍,反手一刀,刀背正磕在邱德成的前胸。邱德成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坠落马下。幸而彭增乐、解风疯了一般舍命相救,邱德成才捡回一命。
邱德成爬起身,深吸一口气,眼见彭增乐、解风与韩俊缠斗,已是苦苦支撑;萧让、邓鹏也难顷刻取胜,暗道:难道今日葬身于此吗?但想到已吸引北梁重兵,严湛有望脱身,心下释然。
严湛杀出数里,一支白羽箭直射面门。严湛用剑拨开,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盔明甲亮,数名北梁部将立于阵前。当先一人手持日月弓,正是北梁强弩将军窦融。
严湛粗略估算,北梁军有近万之众,而自己领军冲杀至此,仅剩千余。见敌众我寡,严湛不由一声长叹,只道插翅难飞。
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严湛挥剑冲入敌阵,率众将一番厮杀。众将虽然勇猛,但终究恶虎难斗群狼,多显不支。正在此刻,敌阵后突然烟尘张天,杀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