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乘风心中懊恼,严湛畏首畏尾,不善权谋,如何君临天下,横扫六合?“成者王侯败者贼”,为大事者何虑小节。一念及此,袁乘风不由苦笑,暗道:宣王命宫主星紫薇,所谓‘紫府武相,位居人上’,命格可为天下共主,只是如此行事,如何赢得了这大争之世?
袁乘风看着摇曳的灯花,思绪万千,脑海中浮现出这一路上与严湛相处的一幕幕。严湛温良恭俭,更有逸群之才,文韬可以安邦,武略可以定国,如何看都应当君临天下、一统六合。唯一的缺点便是洞无城府,不善权术,远远不及严昂。
想到此处,袁乘风不由哑然失笑,不明白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或许,是因为严湛固执己见,困于小节,近似妇人之仁。但若严湛如严昂一般,自己又愿意去辅佐这样的君王吗?
袁乘风不由释然,或许一切尽是命数,严湛必然会经历苦厄。唯有如此,他才会明白玩弄权术并非坏事,而是成为帝王必修的功课。
严湛来到点将台的时候,诸将均在,只是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严湛赫然明白,袁乘风竟如此不可或缺,有他在侧,自己便可安心落意、淡定安然。
严湛与赵拱交接已定,令众将分辖诸军,便下令开拔。正在此时,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袁乘风径自来到点将台上,道:“殿下,不待微臣,便欲领军出战吗?”
严湛喜不自胜,尽弃前隙,道:“正整军以待国师。”当下便令军士给袁乘风备马。
袁乘风摆摆手,道:“尚且不急,不知殿下此去是为解围还是救援?”
严湛道:“自是先解章邗之围,再合兵一处,驰援盘城。”
袁乘风又开始轻摇羽扇,道:“殿下此举,正中北梁下怀,此刻石韦想必张网已待,静候中州来投,只怕要详加计议。”严湛深以为然,便集合众将入账相商。
袁乘风待众将坐定,当先道:“眼下文武围攻盘城,章邗驰援被困,按照常规,自然是先解章邗之围,再合并一处,驰援盘城。但如此,则尽中石韦下怀,只怕折损甚众。况且,殿下虽数败北梁铁骑,但俱是胜在取巧,未伤及其筋骨,与之野战,却不可不慎。”
众将皆以为然,唯独赵文觉得袁乘风老是婆婆妈妈,十分不喜,道:“国师畏狼畏虎,那依你之言,便在这里苦等吗?”严湛呵斥赵文不得无礼,令袁乘风仔细道来。
袁乘风接着道:“盘城虽被文武围攻,但尚可支撑数日,并非迫在眉睫。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章邗被困,只怕章邗已然是苦苦支撑。但与殿下,却是两难,若救章邗,则将直面北梁铁骑,与之野战,殿下胜算几何?如直接去救章邗,不若飞蛾扑火,只怕将自己折了进去。”
严湛深知难有一成胜算,但事已至此,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便道:“既如此,国师可有两全之策?”
袁乘风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章邗已然被困,救之徒劳无功。殿下应当机立断,弃章邗而取上庸。上庸为北梁储粮之地,石韦必然来救,殿下可逸待劳,倾力一战。”
众将尽附议,严湛却知此计并非围魏救赵,因即便石韦驰援上庸之时,令北梁铁骑强攻,章邗也必然不支。但事已至此,如何能再有妇人之仁,非壮士断腕不可。
刘子轩起身道:“上庸城外有一片竹林,若殿下奔袭上庸,末将自请将兵五千,面南布阵,必挫北梁锐气。”严湛当下依袁乘风之策,由众将分领诸军,奔上庸而去。
前军至上庸城下,天色已然大亮。严湛令军士鼓噪呐喊,以壮声势。自上次被袭,石韦已配强上庸的兵力,城内驻军近万人,由安南将军徐顺达镇守。
徐顺达善使双刀,有勇有谋,见城下中州军士鼓噪呐喊、虚张声势,倒也不以为意,只道此番中州又是佯攻上庸。但当看到城下打出的“宣”字旗后,徐顺达心头却不由一震,因他知道这意味着领兵主将当是宣王严湛。严湛数挫北梁,首战便斩杀正副先锋,威名赫赫。徐顺达不敢大意,令人速速出城,报知石韦。
严湛并未急于攻城,下令就地扎营歇息。不是严湛不想攻城,只是此番趁石韦重兵围困章邗,轻兵直取上庸,攻城器械所带无多,若贸然攻城,只怕徒劳无功。
扎下营帐后,严湛和袁乘风骑马查看周遭地势。但绕城一圈,却寻不到可以俯视上庸的高地。
袁乘风道:“殿下,上庸居高临下、天干物燥,正适宜存放粮草。但凡事有利有弊,据微臣所知,上庸为军事重镇,鲜有百姓居住,主要因其地势高、取水不易之故。原本上庸地高城坚,五千人足以固守。但因那日遇袭之故,石韦竟又增派驻军。若可断其水源,则上庸不战自溃,唾手可得。”
严湛深知袁乘风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想要断其水源,却实非易事。若是取水地在城外尚可为之,但并不见河流经过,想来城内必有水井或是储水池,这又如何能破?
严湛道出自己所想,袁乘风笑道:“殿下勿虑,漕帮素来与水打交道,必有办法。殿下可令人召来刘子轩、季纯、邓贺、解风等四人前来相商,看是否有可行之法。”
严湛将令送达的时候,刘子轩正在指挥军士伐竹林、挖壕沟。壕沟内尽插削好的竹子,别说战马,即便是身着盔甲的兵士坠入壕沟,也是九死无生。距离壕沟百余丈,尽摆用竹子扎成的拒马阵,竹尖朝外,如同缩小版的塞门刀车。相互间又以粗竹相连接,难以移动。
刘子轩接令后,又详加嘱咐,才随军士前往。抵达时,季纯、邓贺、解风已然在了,袁乘风便大致言明打算,请众人相商。
刘子轩道:“末将观上庸地势,确如国师所言,城内用水,必然取自水井或是储水池。观周遭水脉无多,料想城内即便挖有水井,数量定然寥寥,且多为浅水井。但饶是如此,也难尽断其水脉。”
袁乘风轻摇羽扇,笑道:“我早已料到此间,但知上庸城内多为浅水井便已足够。”言罢,笑吟吟地看着季纯。
季纯这才明白,袁乘风临行前一再叮嘱自己带足药品的用意,笑道:“国师不会是想用毒吧?若真如子轩所言,多是浅水井,末将也有八成把握。但若是深水井,只怕难以凑效。”
季纯外号“毒大夫”,对毒药的药性了如指掌,若是浅水井,因其涌水速度较慢,施以剧毒,可有一定效果。但若是深水井,涌水速度较快,投毒后,只要不停地打水,加快稀释,则毒性可解。
袁乘风笑道:“且按浅水井计划,将军只管配药,入城投毒之事便交由邓贺、解风。”
众将慨然应允,袁乘风又道:“此番若投毒成功,上庸没有水源,定然反扑,需在四门加强防御。刘将军擅长机关埋伏,可在四门多加布置,以防上庸做困兽之斗。”
季纯回到营帐,唤来贴身的军士,令其将携带的药品悉数搬来,用黄丹、草乌头、狼毒、砒霜、麻筎、小油等物分制成二十余个个半斤左右的毒球。制成后,便令军士送与邓贺、解风。
徐顺达此刻却是眉头紧锁,搞不懂严湛用意。只见城下中州军士在不但没有攻城的迹象,反而将进城的道路全部挖断,并深挖成壕沟,内置削得锋利的竹段。这哪里还是攻城,分明却是困城。
徐顺达浑然不解,上庸城粮草足用,而严湛轻兵而来,所携粮草无多,若无后续供给,如何能够持久?徐顺达思虑许久,也不得要领,只道严湛故弄玄虚,或是怕北梁援兵抵达,前后受敌之故。
深夜,两道黑影倏忽而至,浑然无视壕沟尖竹,飘然而过。及至城墙之下,贴墙寻至僻静处,掏出随身所带的抓钩,轻轻一掷,正抓在垛口之上。两人攀援而上,随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翌日,上庸城出现了两个挑着木桶的伙头兵,四处寻找水井担水。一趟一趟,一番一番,似乎用水极多。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城里仅有八口水井,却要供近万人饮用。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两人挑水,却与别人不同,并不就近担水,反而好似要到所有的水井都担一遍似得。这两人并非别人,正是邓贺、解风,昨夜进城后,摸到伙夫营偷了一身行头,白天借着担水,将城里的水井摸了个遍。
入夜,邓贺、解风换上夜行衣,分头来到各个水井。经过白天的探察,两人知道上庸城共有八口水井,虽然季纯交代每口水井一个毒球即可。但本着多多益善的道理,两人在每口水井内仍多扔了两个毒球。
徐顺达正在酣睡,突然外面传来“走水啦”的嘈杂声。徐顺达起身,只见粮草堆放处烟炎张天,暗道不好。当下领兵担水去救,但天干物燥,杯水车薪,眼见数百担粮草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