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农民们赶着牛在耕地,翻出的土一片黑褐色,一些鸟儿在地里落着,空中飞着,好像庆祝春天的到来。
大人们说节气:九九加一九,黄牛遍地走。可能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耕地场面吧。我们这地方季节当然要比谚语说的要晚一些,谚语说的应该是中原一带。
这时候有很多野菜已长了出来,一些大人孩子们,到地里采挖野菜,显得很悠闲自得。
我来到村南面的南坡地,这里的田地一片连着一片的,一眼望不到边,土质很肥沃。田头地边野菜很多,人们经常挖的有苣荬菜、大头宝、婆婆丁、荠荠菜、苦碟子等等,很多很多。
那苣荬菜,奶奶很爱吃,苣荬菜又名苦菜,吃起来苦丝丝的。我们这里食用多为苣荬菜蘸酱,有时候也作馅包包子、包饺子。奶奶说:苣荬菜蘸酱,越吃越肥胖。这都是奶奶根据过去传下来的老话编的。我却喜欢大头宝,这大头宝长着头上像个小蒜,嫩绿长长的杆苗,也是蘸酱吃,吃起来辣,辣得顺着鼻子直沁肺腑,但是感觉特别爽口。
来到一块地里,这里已有不少人挖野菜,走到跟前看是前院老于家的姐几个在挖野菜。呵,怪不得他们都来了,这地里野菜真多。
我快速地走过去,一面左右踅摸一面惊奇地自言自语说:“这菜!这菜!老鼻子了——”
苣荬菜成片地长者,嫩嫩的叶子带些紫色。
特别是大头宝太多了,竟然一堆一堆的。先挖几铲子,这大头宝挖出来,看一看大头宝的头,大得真像蒜头。
那苦涩的婆婆丁伸着又嫩又壮的豁齿形绿叶,间或地在杂草的下面躲藏着。有的长得早一些,已经开起来了黄黄的小花,星星点点好看极了。
野菜这么多,我兴致勃勃地快速挖了起来,我用奶奶给我的小铲子,“嚓嚓嚓嚓”挖着,速度极快,一会儿我周围的一堆堆的大头宝和一片片苣荬菜就被我挖完,我简直就是个挖掘机,整个浪一片地里的野菜一会儿功夫就要没了。
我拿着小铲两只手配合起来就像机械动作一样向前推进,太快了。
“嚓嚓嚓……”我闷头挖着,什么也不顾。
突然,那挖野菜的姐几个当中一位个子大一点的走了过来。她大声地正告我:“不许你在这儿挖野菜!”
我抬头一看,哈,是于三。
于三是前院老于家的三女儿,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小,个头却长得比我猛一些,她家六个孩子全是女孩,大姐二姐都上学了。今天,她们在家的这姐四个全员出动来挖野菜。我看着她,黄白细腻的面孔长得有些扁,瘦瘦的,脸上长着几颗雀斑,很严肃的样子,大大的鼻孔由于喘着粗气,一张一张的。
我的速度,威胁到了她们挖野菜。
紧接着她又说:“我们先来的,这块地里的野菜是我们发现的,不许别人挖!”
我觉得她有些强词夺理。
哼,一个女孩子,却还很横,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先来的怎么样?这地里的野菜又不是你们种的。”我继续不停地挖着。
“这块地里的野菜是我们先发现的,先者优先,谁发现就是谁的!”
“先发现的就是你的了?那我发现你,你就是我儿吗?我不管你们,我愿意挖就挖!”
“就不让你挖,你走!你滚!你滚!”
我到这处挖,她到这处阻挡;我跑着到那处挖了起来,她又飞快地到那处挡在我的面前。她很蛮横,挡着我离我太近,简直要贴上我了,我想挖野菜也动不了。
我抬头看着她,叉着腿卡着腰,衣服下面露着肚囊子,肚脐子圆圆的凸起着一个橛,她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凶狠的面容。不经意间顺着她的大腿空挡,见到后面的几个妹妹,她们看着我,伸着头一片愤怒的神情,那些眼睛圆滚滚怒视着,放射出仇恨的光。那愤恨的样子就象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要杀了我。
那后面的六只眼睛令我惊讶,我想,不至于吧,不就是挖野菜吗?也不是你们家的。
看看她们的野菜可倒是挖了不少,两个稍大的长腰筐都浮悠浮悠的装满了。两只筐里分得很明确,一筐净是大个的大头宝,另一筐装着嫩嫩的苣荬菜和婆婆丁。再看看那六只眼睛,个个圆圆地瞪着。
我睁大眼睛惊讶地向后看着。于三见我这个样子大声说:“眼睛贼溜溜的你看什么看!”
她又上前一步,紧紧欺着我,贴档着我动弹不了。
这些丫头片子,跟我这么凶,欺人太近(甚),我是个堂堂男儿,要有点威风。
我在她面前噌地站起来大声说:“你……”由于她离我太近站起来时候她衣襟阻挡着我几乎钻进衣服里,没有站稳我向后退一步,由于地不平来个腚墩,那于三也一趔趄。
我急忙站稳了,理直气壮大声地对于三说:“你喊什么喊!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地了?听你咧咧我就不挖野菜了吗?”
“就不让你挖。哼!这块地里除了我们姐四个之外,谁在这里挖野菜谁就是瘪犊子!”
“你们太横行霸道了,我看除了我之外谁在这地里谁才是瘪犊子呢。”
“除了我们姐四个,谁在这地里都是瘪犊子!”
“除了我,谁在这地里谁是瘪犊子!”
“我们姐四个之外都是瘪犊子!”
“我之外都是瘪犊子!都是瘪犊子……”
“我们姐四个之外都是瘪犊子!”
“我之外都是瘪犊子!”
“我们姐四个之外都是瘪犊子!”
“我之外都是瘪犊子!”
“我们姐四个都是瘪犊子!都……我……”
说走了嘴,停了半天大声说:“哼!你是瘪犊子!就不让你在这里挖,你能怎么的?”
“你不要装凶,不讲理耍横,要不然大爷我对你不客气了,别说你,就是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全算上也不是我的个!”我气得脸通红。
我说这话,一是装狠,二是吓唬她们。可话一出口,惹砬子啦。她们姐几个全上来了,虽然都是女的,但个个摩拳擦掌,个个瞪着圆圆的眼睛。我还没见过这阵势。
我不能示弱,瞪着眼睛攥着双拳和她们对峙:“小那个样,你们还都上来了,我一个人就能全给你们撂倒!你信不信?”
这一来,更了不得,就像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炸了锅。这姐四个全都“呀呀”地大喊着,在地里找来又大又硬的土坷拉,搬起来对着阵,大有全体战斗的架势。我一看,连最小的于老六那么小,还穿着活裆裤,可能刚会走路不长时间,也拿着个大土坷垃。
她刚刚呀呀学语,说话都不会呢:“啊!啊!”把打说成了“啊”,奋力地向我走来,那土坷垃都要拿不住了。这要是掉下来,砸了我,或者砸了她自己,我上哪儿都说不出理去?我认可挺着,砸我的脚也不能让于老六砸了她自己的脚。我脚特意向前伸着,砸了我可能还好说一点。
于老六趔趔趄趄地走到我面前,果真没有拿住,土坷垃掉了下来,那坚硬的土坷垃直奔我的脚面子,掉落着,眼见着迅速地下沉下沉下沉……
哎呀妈!就差一寸光景我还是脚急忙撤了出来,没砸到。
这搬起的虽然不是大块石头,硬实的土坷垃砸脚面子也很厉害,我的脚是肉长的啊,我捂着自己的胸脯,哎呀我这不禁折腾小胆儿呀!
我还真有一些胆怯了,如果继续横下去,这么些硬土坷拉砸下来,我还是要吃亏的。于是我只得来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孙子兵法,走为上策。
“好,算你们横,算你们狠。我可不是打不过你们,我是怕把你们当中的谁被我打残了,知道不?”
走了几步实在有些不甘心,我回头:“你们等着!骚丫头,都是骚丫头!”
“骚三、骚四、骚五、骚六,一群骚咔嚓!”我又用手指一个一个地点着她们,我大声洋洋得意地骂着。
我突然觉得我自己骂人有点过分,怎么能骂出这样的话呢?骂人骂出了花。我惊讶地用手捂着嘴,拿着菜筐赶紧溜了。
我不回头,我知道,她们八只愤怒的眼睛肯定正在瞪着我;我不回头,骂完就走,只是给她们看后脑勺。
那个最小的于老六,我都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一块大土坷垃,奔我追来,由于走路没走好,几步就绊了跟头,浑身满脸沾满了泥土大哭起来。最后也算在我的身上,说是我撩哧的。
我狼狈地走了,没有回头,但我肯定,她们几个愤恨之余会露出胜利的微笑。终究把我给撵走了,我觉得我很窝囊。
她们于家姐妹有一股要强心理,家里越是没有哥们,越是要厉害,不能受别人欺负。所以,村里都知道老于家几个丫头厉害,不好惹。
我到别处转一圈,田边地头的野菜也很多,又挖了一些野菜,不一会儿就装了多半筐,蹦蹦跳跳回家去。
我很倒霉的是,等我到家时,于三已在我家告状呢。
爹刚出去没在家,妈妈正好赶上队里干活歇气,回到家里。她在向我妈告发我,说我欺负她们姐几个,骂她们脏话,还把老六绊磕了。这个于三就是个典型的沾包赖(刮一点边就赖上)。
于三很会说话,还嘴甜一口一声大婶大婶地叫着,说得条条是道。
妈妈细心地听着,一抬头看见我回来,上下打量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
妈妈见我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于三面狠狠地打我,一面打一面说,“一个男孩子竟然欺负女孩,还骂人脏话。”
妈不放过我,追着用她那有力的手打我的屁股,痛得我直跑,妈妈追我健步如飞,速度快极啦。瞄准我的屁股,侧着手抡起巴掌狠狠地打。
于三看着都没想到妈妈打我那么狠,也很惊讶,她吓得抬起手,手掌张开,瞪着眼睛咧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我惶恐地左窜右跳绕着树跑着,躲避挨打,我平常练的钻树趟灵巧劲这时也没了用武之地。惊慌中由于跑得太急,又要躲避妈妈伸过来打屁股的巴掌,一头撞在树上,满眼直冒金星。更让我窝火的是,躲避妈打我的巴掌时,心急,用力过猛,裤子的皮筋竟被树杈挂断了,提着裤子狼狈地跑着。
我一面跑一面还喋喋不休地解释着:“我没有,我没有欺负她们,我没有……”
我真是,又憋气又窝火。
好长时间我还委屈地坐在房后的几颗杏树下,掉下几颗眼泪。满树的杏花正在努力地显示着自己的美丽,争相怒放着。
几只小鸟落在树上,又飞了起来,使杏树枝条摇晃着下落了一场杏花雨。有白的、粉红的,纷纷扬扬,飘飘荡荡,有的在空中翻动着,有的旋转着,慢慢地轻轻地落下来。
花瓣优美的落下,看着很别致,我心情有些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妈妈来了。
“妈打你痛吗?”妈妈问。
我说:“痛。妈,我没错。是她们不讲理。”
“今天可能你没有什么大错,但只要你和女孩子争吵就不应该,听说你还骂人脏话。”
妈妈停顿了一下又说:“一个男孩子要大度,对女孩子要让着一点,客气一些,不要在女孩面前逞英雄。特别是不能骂人脏话。”
“好了!别哭了,过些日子妈有空带你去小街。”
一听说去小街,我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小街是我们这一带唯一的一个热闹的地方,有商店、有冰果店,还有个小人书摊,是我们小朋友最向往的地方。
我就地跳了起来,忘了屁股挨打疼痛的滋味,去玩去了。
虽说忘了挨打的疼痛,从此心里还是与于三结下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