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阴。
范立人在望江楼坐了一上午,他的心情很好,因为昨天晚上的赌局居然没有一个人赌对,这种事情实在是非常罕见!
只不过,在想到元复被杀的时候,范立人又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他可以因此而不必支付决战的报酬,可是却要重新寻找合作的伙伴,而在他预计的这笔生意中,还没有比元复更合适的人选!
范立人又叹了口气,挪动着庞大的身躯一步步走下了望江楼。
若无必要,他实在不想走来走去,可是要给司马道然送决战见证的报酬,却又不得不去,本来约在望江楼,谁知这人居然也附庸起风雅来了,非得让他去船上见面!
要是换一个人,范立人立马大嘴巴抽过去,可是司马道然他还真不愿意得罪,倒不是得罪不起,而是没有必要,做生意就讲究个算计,和气生财,范家走遍天下靠的就是这四个字。
何况,赵南山不知道起什么哄,平时很讨厌船的人,居然也上船去了。
望江楼后面就有很多游船,大大小小往来如织,小的就是一叶扁舟一个船夫一蓑烟雨,大的却是雕梁画栋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不过,范立人都不喜欢,极少上船,因为摇摇晃晃的,实在不舒服,他更喜欢四平八稳的地面。
在报信小二的带领下,范立人走上船,游船不大也不小,还有二层小楼,布置挺雅致,只是楼上静悄悄的,既不见船娘也不见舞女。
“司马兄,你这是唱哪一出啊,船小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姑娘都没有呢?”
刚刚踏上船头,范立人就大声嚷嚷,他爬上楼梯,就看见对门靠窗坐着的赵南山端坐在椅子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从来都不离手的酒坛居然不见了。
范立人有些吃惊,能令赵南山看得连酒都不喝的,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于是,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梯,然后他也呆住了!
有这样一句话——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这句话说的当然是那种名传后世的名人,可是范立人却知道其实还有一种人或者东西更适合这句话,那就是——
鬼!
修行之人当然是不信鬼神的,可是有的人偏偏就会害怕,就像有的人怕狗怕猫等,怕鬼的自然不在少数,而范立人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当范立人走进船舱看见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的元复的时候,他差点没尿裤子,两条腿也有些不听使唤,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已经说了什么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用得着都这样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吗?”
元复叹了口气,昨天晚上被司马道然看了半个时辰,今天又被赵南山看了半个时辰,如果再被范立人看半个时辰,那连他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了。
“你,你没死?”
听到元复说话,范立人立刻回过神来,觉得后背的寒意似乎也慢慢的消散了,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司马道然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喝茶,显然也觉得很有趣,他昨天晚上回宿舍想替元复收拾东西,却发现本应该尸骨无存的元复居然躺在床上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跳。
“账都没收完,我怎么会死?”
元复笑道,他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坐在椅子上虽然气息均匀,可是中气明显有些不足,显然昨天晚上令他受伤极重。
范立人不害怕了,脑筋也恢复正常了,挪动身体放进了椅子里,满脸疑惑的道:“昨天晚上明明见你已经被那名刺客击杀,怎么可能不死?难道你们在做戏?不对,做戏也做不到这么真……”
当时他们三人与元复距离虽然不近,却绝对不可能同时瞒过他们的耳目,司马道然甚至与刺客交过手,更是确凿无疑,否则他怎么可能见到元复的时候如此吃惊?
范立人的问题,司马道然和赵南山显然同样很想知道,同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南山猛的一拍桌子,道:“老子等了一早上了,现在这死胖子也来了,赶紧说吧,别吊胃口了!”
元复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道:“你们都没看错,我确实是死了,不过小弟一向怕死,所以总会带些保命的东西,比如这个!”
这是一尊拇指大小的人偶,金灿灿的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一看便知不是凡物,面貌栩栩如生俨然便是元复的样子,周身画满了符箓,节点处错落的点缀着无数细小的宝石,珠光灿然。
范立人见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伸手就抢了过去,抓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反复的喃喃道:“宝贝啊,宝贝啊!败家子啊,败家子啊……”
司马道然盯着范立人手上的人偶,看了良久,才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嘴巴有些发干的道:“学弟是苗疆的人?”
元复摇摇头。
赵南山看着范立人手中的人偶,道:“你们都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范立人一副看白痴的样子,司马道然点头道:“苗疆神庙的傀儡人偶,据说只要有傀儡护身保命,就永远不死!”
范立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偶,摇头道:“护身保命是可以,可要说不死,那就太过夸张了,不过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啊,若是受到致命一击此物就可代替自身一死,几乎就相当于多了一条性命!”
赵南山眼睛瞬间就睁大了,劈手就从范立人手中夺了过去,如果真有这样的效果,说是神器也不为过啊,比别人多一条命,只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白痴!”
范立人嘲笑,“你以为这样的东西没有使用限制么?首先这玩意儿制作起来花费相当惊人,据说做一个耗费的物资就可以布置一座大型的阵法,自己想想吧!”
“别急,先听胖爷说完!”
范立人摆手,道:“其次,这东西要起作用,必须修炼苗疆九黎神庙的《傀儡真经》,这本心法不但是苗疆神庙的不传之秘,而且对修行之人的体质有特别的要求,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
“而且,这东西虽然能保命,可用一次对元神也大有伤害,所以啊……”
范立人从愣住的赵南山手中抽回人偶,又不舍的看了看,最后惋惜的摇摇头,将其放在元复的面前,道:“所以啊,这玩意儿虽然是价值连城而且极其有用,可也得看在谁的手中!在你我的手中那就是一个好看的废物而已!”
啪!啪!
元复轻轻拍手,笑道:“范兄果然见多识广,连苗疆九黎神庙的事情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范立人摇手道:“元兄何必埋汰小弟,你连【傀儡真经】都学了,小弟听到点传闻还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真不是苗疆的人?”
苗疆是九黎族活动的区域,它位于梁州、中州、雍州三州交界处的忘尘森林之中,以神秘诡异著称,连神皇横扫九州的时候也没有进入苗疆,算是默认了其独立王国般的存在。
传说九黎族女子都肌肤胜雪貌美如花,而男子则身材矮小肌肤黝黑,元复的样子实在与苗疆男子的传闻不符,可是他若是外人却能习得苗疆的不传之秘,岂非更让人好奇?
元复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其余三人便住口不问,谁都有秘密,人家愿说的自然会说,不愿说的往往会追问成仇。
赵南山身体前倾,目光冷厉道:“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那刺客会来,所以故意挨老子一刀给他创造机会,然后借机杀他了?”
元复摇头:“你那一刀我确实无法闪避,至于刺客——我不过是一试而已,来了固然好,不来也无所谓!”
范立人脸上的肥肉一阵抽搐:“这么说来,连胖爷也被你算计了……,最后射杀刺客的是你,可是那道雷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复见司马道然也满脸不解,便笑着从怀中摸出学宫的身份铭牌晃了晃,道:“我既然被‘杀死’了,学宫安魂堂的天煞追魂剑岂能没有反应?”
“天煞追魂剑?那是天煞?”三人同时惊呼。
夜雨学宫的学子要决斗的话有普通擂台和生死擂台,在生死擂台上杀死对手是不会被【天煞追魂剑】攻击的,就算不方便擂台决生死,也会选择在城外杀人。
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学宫有【天煞追魂剑】的存在,真正见过的却几近于无,慢慢的就变成了近乎于传说中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难怪你要我隐瞒你学宫弟子的身份……”
司马道然恍然,随即他眉毛一挑,又断然摇头道:“不对,天煞的威力据说相当于六境修士的全力一击,昨晚的刺客虽然不凡,却也未到五境,哪怕他有护身法器,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还有一种可能……”
范立人笑容全无,摇头道:“若刺客也是学宫弟子的话,那么他受到天煞攻击的威力就会减半……”
他说着也沉默了,夜雨学宫怎么混进了易水学宫的学子的?
赵南山大手一挥,道:“人都死了,他是什么人又有何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元复却摇摇头:“不,我虽然射了他一箭,可是却感觉到他绝对还没死,只是受伤肯定比我严重,以后只怕我们都有得烦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三人无不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