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冬天日短,元复在酉时回到汀兰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没能在夜雨学宫见到要见的人,并没有影响他的心绪中途而返。
名为‘梅花小筑’的小院灯火莹然,梅香正坐在窗前,看见元复的身影,连忙起身过来给他开门。
“公子劳累,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洗澡吧!”
梅香笑回:“水已经放好,若还有吩咐,您就唤小婢一声!”
洗澡对于修士来说,其实多半只是一种习惯,因为只要引气入体洗涤了身体的污秽之后,已经是身不染尘,十天半个月洗一次也无所谓的。
吃饭之后,梅香奉上清茶,细声道:“我们大管事回来了,她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想亲自过来给公子道歉,您看……”
既然决定常住,见见管事的当然也不是坏事,元复点点头。
于是梅香就出了院子,一刻钟之后,就引着两个人回到梅花小筑,一人在屋檐下并未进屋,梅香撩开帘子,侧身让着,就有一人进了屋。
“妾身夜色,忝为汀兰阁大管事,见过元公子!”
夜色双十年华,一袭黑色衣裙,未施粉黛身无配饰,端庄而秀丽,虽然带着笑容,却掩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冷,这样的一个女子居然只是汀兰阁的管事,元复不禁有些意外。
“在下元复,夜色姑娘客气了!”
“深夜打扰,妾身也是不得已,昨日的事情虽然是意外,却不免影响公子心情,妾身在此替敝上像公子道歉!”夜色直奔主题,并不掩饰错误。
元复也不矫情:“无妨,小事而已!”
等梅香端上茶水,夜色挥手示意让她出去之后,才正色道:“此事在汀兰阁并无先例,若是寻常人自然是免去食宿费用,不过若妾身这样就未免有些瞧不起公子,因此,妾身替敝上承诺,算是欠公子一个人情!”
一个管事能替主人承诺?元复再次略感意外,夜色的身份只怕不只是一个大管事那么简单。
“那倒不必,夜色小姐来意大概不止于此吧?”
夜色轻撩发丝,笑道:“公子好眼力,妾身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提醒您一声,在我们汀兰阁不会再让人生事!”
这话还用说么?不过,听弦听音,听话听声!
夜色虽然没明说,可言下之意却很明显,在汀兰阁没事,可出了汀兰阁那就不一定了!
看来这位钟少爷来历很不简单,否则夜色不至于对其来历只字不提,甚至连其名姓都避而不谈。
不过元复也不在意,站在夜色的立场,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汀兰阁的主人和钟少爷背后势力很可能有些瓜葛,而与元复却只是简单的主顾关系,能够前来提醒一句,还留下一个人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贵上有心了!”元复端起茶杯。
夜色盈盈起身,似乎有些过意不去,道:“公子若是住着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吩咐梅香!”
元复点头:“当然!”
现在他既然是求学夜雨学宫的天才修士,就要有相应的心高气傲,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
只是扮演了太多了角色,元复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视人命如草荠的杀手,是温柔多金的贵公子,还是流落无依的孤儿,抑或是迷途于尘世的过客。
~
钟少爷的身份来历,即便夜色不说,单只梅香透露的信息以及昨晚他的言语举止,元复稍加分析就能猜出个十之七八,过程不加赘述,得出的结果就是——此人多半是和他一样远来夜雨学宫求学的士子。
以钟少爷的资质品性,敢来夜雨学宫,显然是托关系,能走通夜雨学宫的关系又送来求学的,自然是大世家子弟,而秀城的六大世家并没有钟这个姓氏,反而是蚕丛郡山城有一个世家姓钟。
学宫的出现,宗门、世家也开始打破早前的自守山门,努力的要学习别人的长处加以改进,门下弟子相互渗透早就不是新鲜事,不过这方面世家因为血脉的传承就有着先天的优势。
所以,世家子弟前往学宫求学,往宗门拜师,现在已经成为常态,说到底,皇族就是最大的世家。
信息越多,猜测的准确度也就会越高!
不过,所有的猜测都要有证据来作为终结,否则永远只能是猜测,元复自然有证据,因为,昨晚钟少爷出手那一剑,他恰巧就认识——
山城钟家的千山剑法!
元复费心猜测,当然不是因为昨晚那种小事,他对钟少爷毫无兴趣,他只是想知道那位叫丁雄的少年的来历!
按理说,如果此人真的是想杀元复的话,他迟早总会再次出现,可是元复却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人,他向来都喜欢先发制人!
在人生地不熟的秀城,元复当然不可能自己去查这些消息,他只需要去找能查到这些消息的人就行了!
这个世界上,无所不卖,只要你有钱也能无所不买,连卖命的都有,自然也有卖消息的,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千里眼顺风耳”。
~
元复到秀城的第三天,又是个阴雨天气。
绵绵的细雨下,元复撑着伞出了门,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夜色的一句话就缩在汀兰阁不出来,不过,因为钟少爷的事,他昨天已经把刘希打发了。
刘希的作用其实可有可无,元复自小就游走北方各地,北方城市靠着外域诸国,其复杂程度远胜秀城,他尚能游刃有余,又何在乎区区秀城?
不过,偶尔的发发同情心,元复当然并不抵触!
走出巷子,元复就看见街边有个瑟瑟发抖的无赖少年眼睛一亮,然后马上低头,左右他顾,却并没有跟上来。
这就是盯梢的了!
元复哂然,以普通人来跟踪修士当然不太可能,哪怕是在闹市也不可能,因为根本跟不住。
所以,这些无赖要想知道他的行踪就只有一个办法——守,不过随着场景转换眼线交替,就会造成影像信息的缺失,只要稍稍改装,很轻易就会看丢了人!
元复对这其中的各种道道比这些无赖少年高出百倍,何况他感知的强大,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修士也至少要第四境心动期才有跟住他的可能。
元复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出门,自然不是为了‘遛狗’,而是为了买消息。
做消息买卖的生意人,乍一听似乎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可实际上却是极其危险,原因很简单,试想谁愿意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并且卖来卖去呢?
而且,做这一行的,既要宣扬名头,又要隐藏身份,名头不响、不为人知就没生意,隐藏不严的话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曝尸荒野,这是很矛盾的。
言归正传,在消息买卖这一行,名头最响当属天机阁,组织最严当属‘蛇鼠’,但是实力最强分布最广毫无疑问当属朝廷的上智楼。
元复找的就是‘蛇鼠’。
蛇鼠这个名字很容易就让人想到蛇鼠一窝,名字不雅,他们招待顾客却绝不粗陋。
每一个消息买卖的组织都有特定的交易方法和渠道,它们的名头是要广为人知却不是要广为所见,因此,它们的招牌都及其隐蔽是外行人绝难明白的,可能是某件东西,也可能是简单的记号。
‘蛇鼠’的记号当然不会是蛇鼠,而是一个很简单的记号,歪歪扭扭形同儿戏,他们并没有特定的交易地点,一个标记在同一个地方只会停留三天。
元复是昨天看见‘蛇鼠’的标记的,只希望昨天不是第三天。
轻易的甩开盯梢的眼线,他走进一家普通的裁缝铺,迎面就有伙计笑脸相迎:“客官,是买成衣还是订做?”
元复看了他一眼:“我要你们店铺最年长的女裁缝给我缝制,要两套,一套用北方的天鹅绸,一套用西北的灵玉绸,不要红色,也不要白色!”
伙计一愣,随即哈腰道:“客官您跟小的这边来!”
伙计带着元复左转右绕,穿过几重帘子之后,早已听不见外面的喧嚣,伙计在一处门前停下,撩起帘子躬身道:“公子请进!”
屋里自然没有最年长的女裁缝,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几乎看不见腿,可行动居然极为迅捷,看见元复进来,早就迎了上来,圆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姓乌,乌金,忝为此店掌柜,公子怎么称呼?”
元复一边在椅子坐下,一边淡淡的道:“元复!”
“元公子!”乌金立刻拱手,笑容不变:“听闻公子是北边来的贵客,不知受北方哪位掌柜的接待?”
他虽然在笑,可是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元复虽然暗语没问题,可现在如果答错半点,也立刻就得血溅当场。
“乌掌柜的,在下在北方承蒙贵店金四娘金掌柜的接待的时候,她可比你爽快多了!”元复语气转冷。
“您说……四娘?”乌金眼神微变,随即仰头大笑道:“是,是,是,人老了,难免就有些啰嗦,胆子也越来越小了,公子莫怪!”
乌金果然不再询问,他们是做生意,又不是抓奸细,当然不能因此得罪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