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浩躺在冰冷的玉床上,这是他在天屿宗的最后一夜。
白日里,按宗门刑罚,他左臂的经脉被彻底废掉,此刻他左手连一双筷子都无法拿起。
即便如此,面对父母,面对弟妹,他仍淡然一笑:“我不是还有右手么?只要能作画,能吃饭,能喝酒,这就足够了……”其实,在那一刻他内心是苦涩的,只是不想令家人伤心才故作乐观。
云浩取下了腰间挂着的酒袋,一口烈酒灌下,酒入愁肠愁更愁。
“萧鲤!萧焕!”他心中涌出这两个令他憎恨的名字。
“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为什么你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一声愤然的长叹。
“小子,你就甘心一辈子做个凡人么?”蓦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正来自云浩胸口封印之中。
“你是谁?”云浩微微一惊。
“我是一颗天邪魔种,当年毁灭魔君大人看上了你惊人的天赋,将我植入到你的体内,两年来我一直在吸收你的灵力,如今终于觉醒了!”
“这么说,那个毁灭魔君就是当年打伤我的人!”云浩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魔君大人和我一样都是潜藏在人类体内,他是借由一位高手之力重伤了你!不过这是为了你好,我乃魔君大人培育千年而成的魔种,记忆中有魔族所有功法,只要你与我融合......”
“魔族!你们竟真的存在!”愤怒中的云浩猛然一惊,
灵虚域是人类武者的天下,武修界中从不相信神魔之说,魔族向来被认为是神话传说中虚构出的种族。
云浩起初认为毁灭魔君只是打着魔字名号的人类高手,但当他听到魔族二字时,一股强烈的震撼冲击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嘿嘿,愚蠢的人类以为打败了低等的妖兽就是灵虚域的霸主,他们岂知我们魔族早已潜伏在人类中间,只待有朝一日魔君大人恢复了修为,便可横扫灵虚域,云浩,接受我记忆中的功法传承,成为魔君忠实的奴仆!”
“你是想让我做魔君的奴才?”云浩一声冷笑。
“奴才又怎样?做魔君大人的奴才是你的荣耀!以你的天赋必可成为最强大的魔族武者,待魔族征服灵虚域,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像萧鲤、萧焕这种蝼蚁,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捏死!”
“你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哈哈,那你就主动破开封印放我出来,我会和你的丹田、经脉融合,将你彻底改造为魔族武士,快动手……”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的条件虽诱人,但我不感兴趣!”云浩淡然道。
“云浩,难道你不想成为强者?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做个受人欺辱的凡人?”
云浩冷笑一声,道:“如果成为强者的代价是让我卑躬屈膝,那么我宁愿骄傲的平凡到底!”
“云浩,你别以为不接受传承我就拿你没办法,只要有朝一日我破开封印,一样可将你强行改造为魔族!”天邪魔种冷哼一声旋即沉默不语。
夜长如岁,一夜不眠。
次日,云浩怀着不舍之情拜别了父母,他向哭泣不止的母亲叶秋水承诺,他会隐居在离宗门最近的流沙城,只要一安顿下来,就会写信通知她。
临行之前,他决定再多看一眼天屿六阁。
他沿着浮石组成的栈桥,缓缓走过如仙境圣地般的六座天空浮岛,细细观赏那浮岛上琼楼玉宇式的六座阁楼......
他路过幼时读书的书院,听到那些四五岁的孩子在朗朗诵读着武修口诀……
“武修之道三大境,真武、仙武、神武境!”
“真武又分五重阶,淬内外二体、凝虚实二脉、破先后二窍、结天地二元、化真武灵元......”
童年时的记忆从他心头一掠而过,他一声无奈的苦笑,带着落寞、带着悲伤、带着不舍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宗门……
在他心中,这一去即是永别……
云浩离开宗门的那一刻,梅子衿收到了他托人捎来的一份信和一幅画。
信中只有一行字,“子衿师妹,我只能凭记忆中你的样子来完成这幅画,画中若有不像之处,可别见怪!”
梅子衿展开那幅画,画中的女子犹如镜中的她惟妙惟肖,看着这幅画时,她哭了,她想起了在云浩画册中看到的那美丽动人的背影,她坚信那个令云浩魂牵梦绕的背影一定是自己……
而此时,那幅画中的背影正召唤着云浩赶往流沙城……
画中女子名叫墨蝶,她是一位散修。
三年前还是天之骄子的云浩结识了这位流沙城的第一美女。
两年前,云浩重伤之后,昔日恭维他的朋友们纷纷避而远之,与他青梅竹马的梅子衿则在闭关修炼。那时除了身边的家人,唯一关心他、照顾他的只有墨蝶。
他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他像一个酒鬼般烂醉在流沙城的街头,是墨蝶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到家中,是墨蝶守护在他的身边给他喂下一勺勺汤药,是墨蝶仍由他在噩梦中抓着她纤细的玉手,更是墨蝶鼓励他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墨蝶!墨蝶!”云浩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
两年前他们曾约定,相约在七夕之夜,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但两年前,云浩重伤昏迷了七天,错过了约会……
一年前,云浩归途中遇上了沙暴,再次错过了约会……
“迟到了两年的约定终于要实现了!”云浩遥望着视线中渐渐清晰的流沙城,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夜幕垂落,当云浩靠近流沙城时,忽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排灯火。
那是一排灯笼,白色的灯笼上印着黑色的“柳”字。
云浩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这代表着天屿宗四大附庸势力中的柳家堡,堡主柳万青是萧鲤的女婿。
十三位柳家堡武者一字排开,为首之人是萧鲤的外孙,少堡主柳别。
“云浩,你终于来了!”柳别冷冷一笑。
看着杀气腾腾的柳家堡武者,云浩已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他右拳紧握,目光中燃出了怒火,“我已是个废人,现在只想过平凡人的生活,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柳别冷声道:“武修界中有句箴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更何况我外公曾多次说过,你即便是个废人,也是萧家最大的威胁!”
云浩的脸上掠过一抹苦涩,此时他内心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与墨蝶的约定。
他想到墨蝶,压下了心头的愤恨与怒火,缓缓道:“我有一个迟到了两年的约定,今夜不想再错过!柳别,只要你放我入城,今夜过后,这条命我可以给你!”
柳别冷漠的摇摇头,道:“我不可能直接放你进城.......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你站在那里不许躲闪,任由我打三拳,若是三拳之后你不死,从今往后我再不与你作对!”
“好!一言为定!”云浩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只要能和墨蝶共度七夕,就算挨十拳,百拳他也一样愿意。
柳别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他右手化拳,伴着灵力的破发之声,一拳轰向云浩的胸口,这时云浩轻轻转动身体,用左臂抵挡袭来的拳头。
“轰!”
灵力震碎了他左臂中的骨头,整条手臂血肉模糊,他人看在眼中,都会感觉到那刺骨般剧痛。
然而,云浩没有吭一声,他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软弱,他取下腰间的酒袋,一仰首,酣香浓烈的酒从袋中倾泻入口……
烈酒一饮而尽,麻醉了他肉体上的痛苦,云浩随手将酒袋一扔,冷笑道:“来吧!第二拳!”
柳别看到这一幕,目光中蓦然掠过一丝敬意。
“云浩,你果然是个汉子!可惜我们家世不同!为了家族,今夜我绝不能留你!”他暗忖着,击出了第二拳。
这一拳更加势大力沉,拳风前的灵力化作一道巨石虚影重重地砸在了云浩的胸口。
这一次,云浩用胸口的封印来阻挡拳力,这一拳令本就有破绽的封印四散而碎。这是云浩的计划,让封印破碎,释放出天邪魔种,既然魔种希望他成为魔族,就不会看到他死,所以魔种会帮云浩抵挡最后一拳。
第二拳的力量都被封印吸收,云浩并没有受太重的伤,柳别微微一惊,冷声道:“云浩!这是我最后一拳了!”
话音未落,第三拳已经击出,就在这一拳击中云浩胸口时,柳别变色一变,他感觉到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接着他的手就被吸在了云浩的胸前。
柳别面色一惊,急忙收拳,但手指上的储物戒指却被魔种释放的邪力吸到了云浩的身前,云浩微微皱眉拂手将它收入袖中。
这时,那股魔族的邪力反噬入柳别的体内,但见他面色发紫,惨叫一声,身体倒飞而出,摔倒在地生死未卜!
柳家的武者目睹了这一幕,脸上的杀气顿时变成了恐惧……
“云浩,这些人是来杀你的,不能放过他们!取出你的剑,我会帮你!”
天邪魔种话音未落,一柄三尺长剑已握在了云浩手中,这即是沉寂了两年的随云剑!
“云公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不要杀我们……”
“武修箴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云浩冰冷的声音未落,长剑一闪,邪力化作的紫色剑光如急掠而过的狂风……
十二颗人头倏然间落地……
“哈哈哈,杀得爽快!这就是魔族的强大实力!云浩快接受魔族的传承吧!”
云浩冷笑一声,道:“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死!但我绝不会助纣为孽的帮魔族滥杀无辜!”
“哼,既然你不识抬举!我只能强行与你身体融合,到时我不但要改造你的身体,还要抹去你所有的记忆……”天邪魔种一声狞笑,立即释放邪力改造云浩的经脉……
云浩根本没有理会体内魔物的歇斯底里,他现在只想完成那个迟到两年的约定。
夜,流沙城。
繁华的天街之上,四处都是甜蜜相伴的情侣,此时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一个人,目光中有惊讶,有恐惧,有嘲笑……
这个人就是云浩,他满身的鲜血和污泥像是一个刚走出沙场的士兵,他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孤独的身影从一对对情侣间穿过,奔向了和墨蝶约定的地点如意楼。
如意楼上,情侣们正仰望星空,等待着鹊桥的出现……
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孤独的少女,独倚着阑干,目光遥望着远方……
云浩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一席黑衣,却更显出那白如羊脂的玉肌,她那张绝美的面孔就像黑夜里的明月令人陶醉......
云浩微微笑,正要登上这座小楼时,忽然身体猛地一颤,暴戾的杀气涌到了心头,天邪魔种释放的邪力开始侵入了他的识海……
“云浩,看看周围的人,他们都在嘲笑你,都暗自骂你是疯子,是变态,这些人值得你仁慈么?杀了他们!杀!”蛊惑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云浩双掌前已经聚满了邪力,只要他一挥掌,身边这些无辜的情侣尽会灰飞烟灭......
“杀!杀!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云浩的双瞳忽然变成了诡异的紫色,他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狞笑。
周围的情侣们发现了他的异变,立时发出一阵尖叫。
就在云浩手掌要举起的刹那……
“云浩!”一声轻柔的呼唤召回了他险些失去的意识,云浩看到了墨蝶那温柔的目光......
“云浩,你发生了什么事?”墨蝶看到他一身血污,看到他不成形的一条手臂,目光中的温柔化为了惊讶,化为了心痛。
“你等着我!”她说着飞奔下了小楼。
看着墨蝶转身下楼时的背影,云浩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爱意,他好想留在这里,等待墨蝶投入他的怀中,抚着她如瀑的长发,亲吻她娇润的双唇,和她一起度过这个美丽的夜晚.......但是他不能!
因为他的意识随时都有可能被邪力控制,变成杀人恶魔。留下来或许他能实现自己的心愿,但却会伤害到这条街上的无辜之人,他必须趁着意识清醒尽快离开,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墨蝶,对不起,这场约定恐怕永远都无法实现了!”云浩悲凉的一叹,趁着墨蝶下楼的这几息,孤独的离去......
“云浩,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改变不了你注定化魔的命运!”天邪魔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不想改变命运!我只想和你一同埋葬!”云浩笑着向流沙城的西方狂奔,因为西边即是流沙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