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须臾的沉默.后听得清欢颇为淡然的一声回复:“皇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声息坦缓平淡.好似皇上此时的问句早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噙着笑、怕也该是噙着泪的吧.他沒有正面回应.只这样反问了一句.
而清欢此时此刻这样的问題.恰也正是我心头澎湃间突忽缭绕起的余韵.
不得不说.当这一刻我亲耳听到皇上的问句、以及清欢的回应.当那心头经久氤氲着的一团疑云就此终于得以呈现的清楚明白.我整个人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却又偏生因为情绪的繁重与紧密被推至了一个别样的巅峰.而又那般那般变得木木愣愣无态度也无了情识.
相比起來.皇上与清欢之间的相处、交集委实是比我与清欢多了太多.又见这二人现下即便是面对着这样一个肃穆非常的问題.却都双双泰然自若、有若在闲聊一个怎生无关疼痒也无关风月的随兴琐碎.便看出这二人之间对于此事是早有默契的.而那样的默契是如何达成的.却是不能为我所知道的了.我委实不能洞悉的明白清楚.
皇上与清欢之间.到底有着多少秘密.
这时内里经了须臾的沉默之后.终于听得皇上徐徐一叹.又似叹非叹.他声息亦是沒有波澜:“或许这是兄弟之间特有的共鸣.当初朕见你第一眼起.就觉莫名的亲切.”于此缓顿.“而当你刻意接近、讨好朕时.朕却又觉这与你周身气场、你带给朕的感觉是那样的相违背;后又有了多日的一通相处.朕越來越发现对上殿高位的刻意讨好、曲意逢迎并不和你的真性.而可以使一个人不惜违了真性去做他所不愿去做的事.除了这个人有着不能被人所知的目的之外.再也沒了其它的解释.”不多时沉默.皇上复启一句.“朕不得不怀疑你别有用心.”
我心头酸涩而绞痛.下意识抬手死死的扶住了心口的位置.似乎这样便可使那一颗鱼跃跳动的心不至于突忽一下、猝不及防的就洞穿我的血肉肌体一下子刺穿刺破.
清欢沒有言语.却听得一阵衣袂簌簌摩擦之声.他该是双手负后、亦或者侧了侧身子.如是以这沉默为回应.
细微的风声穿堂入室.周身被灌溉进了一抹薄凉.这之余又带起了内里的声波潜入耳膜.皇上沉声继续:“朕下的那盘大棋.就是暗中调查你的身份、揭穿你的阴谋.”声息一凛.停顿后微有缓和.“就在你与引娣被皇后设局收押的那天晚上.朕派出的密探刚好向朕与国舅回报.证实了你前永庆一朝辽王世子的身份.”后边儿这一番字句见血、不加兜转的话吐口之后.反倒沒了先前的逼仄.却又含杂起依稀的隐痛.
我明白.皇上那颗心此时此刻该是有如针扎.就如我一样……人都是一副血肉之躯.人.都是有感情的.
这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对于每一位性情中人來说.都莫过于被自己曾真心相待的人算计、或不得不十分残酷的拆穿身边真心赏识之人的阴谋.而这两者.于我、于皇上.此时此刻都是占了全也占了尽.
有微微却冗长的叹息.该是出自清欢.他应当亦是动容了.特别是当听皇上说起他一早便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时.这份动容更加不可扼制:“既然陛下知道了臣是前朝余孽.却还那样悉心照顾臣弟……”
“你不是前朝余孽.”贴合着衣袂簌簌之声.该是皇上抬袖将他打断.后须臾沉默.听得皇上接过话锋一字一句.“你是朕的弟弟.”
简单的几个字眼.出口便无声震撼天成.
原來在皇上心里.还是认清欢这个堂弟的……即便辽王曾那样对先皇加以算计与威胁、即便清欢世子从一开始接近皇上便不怀好意.但当他知晓这真相.亦或者当皇上见到清欢、心中产生那莫名的一阵熟悉与动容的一刻起.他便已经默默承认了清欢辽王世子的身份.
越是这样.此时此刻皇上这周身所背负着的压力便越是弥深.因为这本就缔造出一种矛盾的心理.半是蜜糖半是殇.饮鸩止渴.又如开锋的双刃剑、一剑刺出去的时候就再也收不住了.而最终的结果却无非是伤了他的同时.也中伤了自己.这份痛楚.谁也不会比谁來的更轻半分去.
怪只怪.我们都是性情中人;怪只怪.我们都用情用意太深、也太真挚……
“陛下这样.让臣弟惭愧.”不知过了多久.清欢沉声嗫嚅.
皇上氤氲一叹:“那是因为.朕一开始确实只想探查出你接近朕的真实目的.朕为了揭穿你的身份与你的预谋而刻意将计就计.镇日假意被你的声乐所迷惑、扮了酒色昏君的模样出來放松你的警惕与戒备……但渐渐的.朕发现朕对你还是那样不忍心.朕心里.多多少少总也念着你是朕的弟弟.呵.”他一笑.“就算沒有这层天然的血脉牵绊.清欢呐……这么久了.我们之间相知相处这么久了.难道除了利用与猜度.当真便不会滋生出些别的情谊么.”语气微扬.像在反问.又像在解释.
清欢亦将那一通心声借此暗吐.他道:“皇上.臣弟……也不愿这般啊.”是真切的叹息.幽幽的.虽如和风般的无痕无迹.却最是一种真挚的无奈.“但有些事情非我可以选择.那是自我一出生起便已然钦定好的宿命.身上的背负也非我可以轻易甩去.我……想要一个公平.父王的公平、辽王府的公平、沈家的公平.哪怕这个公平是向上天去讨.我也只能如斯.我别无选择.”
这一席话先前痛苦.之后突然转了性般变得淡淡的.
父亲与王府一众、与护佑父亲的肱骨重臣一家的公平清欢都要去讨.但这之中却独独的.沒有他清欢自己的公平.负尽天下人.更是负了他.
苍天何其凉薄.自一开始、自他一出生入世起.便一直都是生活在前人的暗影里.一直都在背负着别人的背负.却从來沒有为他自己活过一天.哪怕一天.
我突然很难过.喉咙微哽.
“好.”皇上打断了清欢淡然声波之下隐藏的绮思与烈焰.回神时听他沉声.“朕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你想要的公平.”
这话出口时口吻极淡.我回神微愣.一时不解其中诸多意思.
皇上又道:“明日晨时过后.來这里找朕.”简单明了、简明扼要.
这是皇上与清欢之间的哑谜.清欢是否可以听懂我不得而知.但这一时这一刻.我的脑海并着耳廓忽地又是一阵萧萧空鸣.禁不住身子酥麻发软.似乎有力气顺着四肢百骸一齐的抽离了去.整个人下意识的扶着门槛儿借此依托.似乎不知什么时候这副身子就会绵软软的滑脱到地面上去.
这一时十分不受控制的.我思绪起了飘忽.开始下意识的回想起往日与清欢之间不多、但桩桩件件其实都尚算鲜明的点点滴滴……
一切似乎可以追溯到当日红香阁中的初次见面.
那个时候.清欢如是以琴技诱我.他对我加以琴挑.现下想來其实不是偶然.只怕他的目的从那时起就已经不纯.因我是借着国舅爷的由头.故而被他给误会了去.他当真以为我是帮着霍国舅來红香买花魁的.于是便动了要我把他买回去、好潜伏到霍大人身边、再通过霍大人而一步步接近皇上的心思.所以他才与老鸨安排了那一场有意的偶遇.
那红香阁.该原本就是他为了掩人耳目、而开设的一处探听各路消息的地方.这个伎俩委实不算什么新鲜的伎俩.古籍典册里见先人们也屡用不鲜.
不过他看出了我本就沒有要买他的意思.便也只好作罢.日后更是另寻了契机进了这西辽皇宫、不声不响顺理成章的寻着机会借着我、借着蓉僖妃而达成所愿.直接來到皇上的身边……
思绪兜转时.脑海里又浮起当日芷才人语莺临死之前.留给清欢的那样一曲哀感顽艳、见者落泪的唯美绝笔.“转盼多情多留恋.百年预约來生眷.心愿切莫不得遂.若此生长恨注无缘.愿身化地下并头莲.缠枝缠连、连理新结.黄尘一捧体散魂儿
不散.再了前生愿.”
突然一下子.这一切的一切就全部都叫我梳理的清楚明白了.
语莺的进宫原本就是清欢的将计就计.他派语莺作为细作留在宫里接近皇上.后又借着语莺的机变而打开了他自己进宫的门路.如此.语莺才会那般费尽心机的夺得圣宠.因为她爱上了他.所以心甘情愿为他铺垫一切、奉献一切……
女人的痴狂.究竟是会痴狂到怎样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
又是一念顺着回忆的风沙而缪缪飘转.冷不丁的.我又隔过岁月的长河遥遥想到前朝永庆帝的宠妃.怕也是那位深沉内敛、而不失果敢英睿的帝王一生一世最爱的女人.馥丽嫔.
馥丽嫔是永庆当朝辽王、即清欢父王的表妹.她是沈家的小姐.是镇国辅政辽王的亲信、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沈大人的千金.她在进宫前.与辽王表兄该是有些暧昧的.正是因了这层无悔的爱意.她心甘情愿被辽王派进宫來安插在永庆帝的身边、与辽王里应外合架空皇权.
但听倾烟说.后馥丽嫔因爱上了永庆帝而有意暴露了自己.让她的好姐妹、我们的旧主宸贵妃去向皇上揭发她细作的身份.
永庆帝虽对她情根深种.但迫于皇权之不可撼与不可遏.最终还是赐死了她.并顺着她这根藤而一路摸到了辽王……如此來看.辽王跟他的儿子清欢世子.这对父子行事做派还真是相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