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事情的发展沒有偏离我的预期.又或者是皇后娘娘也看出來我是着了道、便顺应着蓉妃的心思也在不过分得罪湘嫔的基础上.对我做了个适当的惩处.
窃了紫宸阁备用的绿头牌当作玉牌这么个事儿.原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且我又是主动认错、且勉强也算是无心之过.不多时忖量后.皇后罚我一个人连夜去秀女宫扫洗.
在落身一拜、谢恩告退出了长乐宫后.我将那前遭与浅执的一干交集.可谓俱无遗漏的跟倾烟说了个遍.我不想她心里对我也生了什么怀疑与芥蒂.
倾烟只是默默然听着.后且叹且摇首.并未同我多说什么.只吩咐我把心放宽.在那秀女宫也不消过分劳顿.横竖又沒什么人盯着.机变些的混过了一夜就赶紧回來.
倾烟与蓉妃不一样.她是不会因为怎样的事情就对我有了怀疑、生了芥蒂.不然我二人这关系早已就分崩离析了大几回.断不会再有缘份一路走至时今的.
且我与她也俱是明白.不怕人算计就怕人盯着.我们是一早就被人家给盯上了.那一任自个再怎么小心翼翼、机灵谨慎.也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一双隐在暗处、精明算计的阴霾眼睛.这又能怪谁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
层叠的晚霞一簇簇自望不见头的无边天幕悠远处、再悠远处浪涛一般倏然狷卷.转眼工夫就把整个天幕都铺陈的满满当当.这是一日之内艳阳对着大地招摇出的最后那么几分余热.自是释放了它周身内里所有辛苦的积蓄.
滚滚厚冗的火烧云如荼的云身边沿又镀镶了一层大刺刺的金.并着这样金灿红艳的如火炙热颜色.远远儿一眼含及过去.一幢幢宫殿苑宇都被包裹进了这俨如火海的阵仗当中.那绮丽云霞冶冶的好似是把帝宫烧成了炼狱灰烬.那火焰直蔓延到天上去.
即便是森冷如斯的深冬之夜.在入目了这一大片壮丽无比的恢宏场景时.心里头还是沒防备就跟着狠狠的动了一下.一股炽热之感顺着血脉只觉的直冲头顶天灵骨.
我站在被这一抹落霞余韵染就下的秀女宫正殿前.手里握着个扫帚呆愣愣仰头对天.心里那通思绪跟着沒防备的又跳了出來.恼不得烦闷.瞬间发着狠的把那笤帚往地上一摔.一个人闷闷的生气.
因还不是选秀的时节.故这秀女宫很是寂静.都寂静到了萧条的地步了.
这里平素不大住人.也不大有人來扫洗.这占地不大也不算小的殿阁回廊间一寸寸的全部都被染就、铺陈了层厚厚的积尘.便连迂回的天风都无法涣散掉这尘垢.
说起这个就又來气.方才我发着狠的好不容易把这院子里的落叶、枯木枝子、碎石碎瓦砾等等扫成了一堆.但好巧不巧.扫的时候都还好.这才堪堪一扫完就被一阵凛冽晚风倏然给重又吹了散.
作弄的我又沒了心思去扫地.想着横竖也沒谁过來盯着我.且我明儿一早太阳重新升起來时就事先溜走.就也不会碰到谁人过來检查我这一夜扫洗的结果.这么念及着.软眸又扫了眼被我扔在地上的笤帚.干脆不管不顾的寻了处殿檐底下的平整处打算坐着歇息.
转身时这视野却被一席艳粉色华服铮地刺灼了一下.随着视线渐次清晰、意识重回.我于原地甫一怔住……
眼前女**装丽服、清浅的年纪却已出落了一副艳美精致的面盘.发绾流云髻、髻边一侧饰一圈楠木蝙蝠翼璎珞圈、髻间正中又以四根珊瑚小短簪固定、并着斜插一根仁风普扇垂细碎流苏伏贴于侧颊的步摇.
她娇媚的面靥于双颊各点一枚朱丹花黄.呼应着耳畔咬在耳垂上的景泰蓝鎏银小碎月铛.雪白的脖颈盘一圈长蛇般的藏银长链、这等物什必定是皇上御赐下來的.
这一身艳粉双层廖褶缭绫小华盖裙.华丽又上乘的料子覆盖在她雪白酥玉的莹莹冰肌上.并着足步轻动.便有裙角一只彩线苏绣的穿花喜鹊也跟着曳曳如生.把她整个人都衬托呼应的光鲜明艳莫可一比.只一目触.这一瞥的惊鸿间.顿已蛊惑了万物.
这位堪堪入目的不速之客.正是芷才人语莺.
算來一段时日不见.这位已然得宠的红香阁花魁.可谓愈发出落的仙子离琼台、蓬莱落尘间.其光鲜绮丽程度也是大大的今时不同往昔了.
同时.她原不过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才人位.便已然敢做如此招摇不知避讳的打扮.一身公然的锋芒贵气.也足以见得皇上付诸在她身上的那一怀圣宠有多深厚、多足以叫她以此为凭大肆挥霍.
但我此时此刻看见她就讨厌.这一张脸自然就沒了好颜色.却又不得不依礼儿对她懒散的欠了欠身.
“啧.”语莺扫了我一眼.抬手拈了兰花往唇兮一点.跟着蹙眉就是一句.“瞧瞧.妙姝姑娘还是这么一通身的傲气.便是连行个礼.都是不肯做周全的.”字句慵懒.又恍若含笑.
入目她这么一副娇滴滴流媚噙柔的缱绻模样.我便更厌恶这怎么听怎么刺耳的话.不觉就想起往昔那时.她才刚被我带进了宫里的时候沒少向我行礼.而当下时局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的都逆了过來.便觉一股浓浓的悲郁填充心海.我脾气恼不得就跟着再起:“如果你此时此刻就是为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大可走.”冷下面目沒好气儿的扔给她一句.反正这个地方目前也沒人.而她又是只身一个过來的.我就是对她这小小的一宫才人不恭敬了那又如何.有本事去找她那位蛇蝎主妃庄妃來给她撑腰、來向我问罪啊.姑奶奶我等着呢.
相比起这位蛊惑圣心很有一手的芷才人.我后才发现自个这心机其实还远不够深沉.我这般公然的不敬.居然都沒惹得她那张美面有纹丝的异样:“呦嗬.”她只引唇流目又一温笑.借一股迂回风势又向我这边挪步走近了些.“我们又沒仇也沒过节的.我为什么要耀武扬威.这话儿说的可是很欠着考究呢.”声息一糯.复见她这双软款能醉人的桃花眸蹁跹出流光暗动.语息在这时顿然一下做了沉淀.她与我四目相对、字句着重.“我是來劝你要看清当前是个什么局势.别再对我存恨在心……往后你我但有相互帮拂处.交集起來也总是少不了的.”中间一顿.尾音徐徐落定后.那身子又离开了些.
这话听得我豁然就觉好笑.
这是來这儿拉拢我这个后宫里的老人儿、幻想着可将我为她芷才人所用了.呵.这语莺她既然知道我是后宫里的老人.那当前是个什么局势还用的着她这么个狐媚子來教我怎么看清、如何看清.真真是个委实可笑的.
她这话把我本就积蓄几浓的那股子气焰终于做了全部撩拨.加之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恼不得抿唇一笑.旋即主动迎她几步过去.重又是一番四目相对、衣襟咫尺.我笑吟吟慢悠悠讪然浅浅:“谢过芷才人您好心告知我当前局势.这局势我自是清楚的很.但无论当前是个何等样的局势……也都不会是芷才人您得势的局势.”于此又把身子往她面前倾倾.我眉弯一挑、对在她那双略有色变的眸子间的目光沒有移开.复又徐徐讥诮.声波却沉.“无论你是才人还是嫔妃……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下流胚子贱婢花魁.”渐次着重.音色逼仄下去的时候.碎玉银牙咬得铮铮作响.
我这话说的委实重、也委实沒气度、甚至沒矜持.但正对着语莺这么张搅了我的局、陷我于许多不义许多麻烦境地的令我讨厌的脸.再恶毒阴损的登不得丝毫台面儿的话.我都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忍不住的蹦出來了.
果然语莺在我这一通损戾的言语、并着讥诮的神情这么通双重的逼仄之下.那一张面目眼见着就发生了渐次的变化.
我心里明白.每个人都有一道只恨不得抹去记忆、更不能叫外人说道起來的阴霾过往.对于眼前这个圣宠新得、好容易改了命途走上春风道的芷才人來说.最最不能被触碰的就是那段红香阁里的过往……
我不是个喜欢往狠里把凡事都做得太尽太绝的人.但此刻看着她这么被我一句话就逼到了死角里、狠戳痛处瞬间就沒了全部锋芒的模样.心里却有一股极其邪恶而不该的、说不出的快意……
但她面上这通明显就要凋零不支、恼羞成怒的神色幻化只维持了须臾.顺着已经铮然沒落入了晚霞深处、投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斜阳映照.她一张娆丽娇面融了斑驳的碎金.就在这时神绪略定.如花妃唇扯了温弧:“那又如何.”声息亦变得低迷而缓慢.“我亦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持着天大的胆子把我带进了这美丽的皇宫、又要我教授一身的青楼媚术……”于此唇兮一转、声波渐糯.她一双若兮的眸子半眯起來.好似隔花穿雾一般定格在我微显凌乱的眉目间.“即便那个人她天生命贱.自以为会因心头对我的恨意而有朝一日不惜说出这一切.在揭穿我身份、要我不得好活的同时.抱定于我同归于尽的心思……也只怕早在这之前.那个人她已经变成了一只冤鬼……”最后一个尾音打起徐徐的余韵.这时的语莺忽地变得魅惑而带着一股不祥.好似永夜梦半时倏忽一下露出狰狞面孔、獠牙青面的女鬼化相.
看得我面上微有凌乱.
她对着我入目片刻.忽地便朗朗的笑了起來.轻姿慢态道不尽心头畅然之意.
她方才那一席话里带着公然的威胁.但这样的威胁在令我一燥之余.也只能让我哂笑她是有多自不量力.我勾唇亦起一冷笑.一双眸子软媚潋滟:“才人错了.”音波有意轻佻开來.黛眉略抬.“命贱的是你.至于我嘛……”于此抬步缓至她肩胛一侧.对着她耳畔.扬首抬颚幽幽然呵出口气.音若徐徐过谷山风.“你不怕我现在就把你结果了.”
我这话夹一股徐徐的邪气.被这蒸凉一脉晚风一个涣散就更是邪气昭著.诚是威胁.但这威胁也足以令她打个颤抖.
这般四下无人、天色眼见又要放黑、且她还是只身一个人过來的.若我当真想把她扼了喉咙掐死.这可真真就是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
“啪”地一声清脆的响.接连我半个脸都火辣辣的疼.因得意而有些忘形的神色跟着猛一落回.适发现我是叫语莺手掌一抬赏了记耳光.
神绪一时发懵.语莺已然眉目凌厉、唇兮狠咬:“本才人就要你看清楚.你自个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字句逼仄且森森发寒.
“呵.好一个‘自个现下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沒來得及转回懵住的神智.身后又一嗓女声含利带讥又噙笑的在这当口腾然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