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幼年时偎在母亲怀里看雪的情景,那些洁白的花朵从渺远无踪的九重天上翩跹而下,落满她的眼眸,以及整个大地。望着那些随风飘摇的雪瓣,她的眼中尽是羡慕,心想着自己若也是一瓣雪,便也可以自在飞扬。可母亲却说雪是悲伤的,飘到哪里,落到哪里,全凭天注定,无法自己选择目的地。
宿命不可违抗,幸而最终遇着了喜欢雪的他......
【飞羽篇】
那个眉宇间含着忧伤的女子坐在江南采菱船的船头,穿过苍苍蒹葭,漂到了北方氤氲着寒气的水面。她的剪影倒映在水面。远去的雁阵带走了芦苇的绿衣,也捎去了她单纯的眼神。悲伤飘零,浮满整片水域。绛雪从头顶的那片天空蔓延到西子湖畔,凝固整片湖面,将天地间的苍凉都冻结在幽深的湖底。姻缘树的红线止住了起伏,静静地从树枝上无力地垂下,悼念夭折的爱情。
杏花被月光滤成淡白色,厚厚地堆叠在枝头、落洒在地上,填补时光与草丛间的空隙。一阵清风悠悠地掠过,扬起一片纷纷扬扬,雪一样的洁白四散到翊坤宫空荡的院落里,栖息在布满尘埃的玉阶上……
红色的宫墙夹着长长的巷道,岁月在墙上摩挲出道道痕迹,清晰、模糊。月光下似雪的杏花寂静凋零,整个翊坤宫被淹没在杏花雪里,仿佛要和逝去的美好一起沉睡到历史的烟海里。穿着孝服的男孩拉着宫人的手,踩着苍白的月影,不时回望身后渐远的翊坤宫,目光坚毅而又留恋。
看着小胤禛的恋恋不舍,合玫止住脚步,蹲下身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的眼底也是一片哀伤。“四阿哥,走吧!”
“姑姑,我们还能回来吗?”小胤禛扬起脸,纯澈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洞彻心扉的力量,令合玫不敢向这个小男孩撒谎。
“奴才希望能回来!”合玫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小胤禛认真地点点头,跟上合玫的脚步走出翊坤宫的巷道……
蓦的风起,将满树繁花卷落了大半,像是破碎的飘渺梦境缓缓散落。落花飞烟成尘,覆在翊坤宫的每一个角落里。这座空寂的宫殿随着一个女子的离去,也渐渐从许多人的记忆里消失,许多年后才从沉睡中渐渐醒来……
盛京的人都知道年家女儿个个容貌出尘,尤其是潇湘姊妹,堪与三国时东吴二乔相媲。姐姐是雪季出生的,闺名末字便缀了个“雪”字。妹妹的生辰在二月末,杏花似雪飞扬的时节,随了姐姐这个“雪”字,倒也贴切。
潇湘姊妹自幼感情深厚,姐姐对妹妹十分疼爱,妹妹自然也十分依赖姐姐。湘雪至今尤记姐姐额上的一道伤痕是因要为自己取风筝而被树枝划伤的,也是从那以后,她因心中有愧,对姐姐的教诲便也“言听计从”,父母劝不了的,便也都交与姐姐。后来,姐妹天各一方后,亦常常书信往来,彼此都十分惦念。
因额上那道伤痕,潇雪在秀女选秀中落选,之后落到了与年家世代相交的胡家,嫁与了胡家长子胡凤翚。潇雪随丈夫居住在苏州,湘雪尚且年幼,随父母迁居到京城,不知最终会飘向何方,落在何处。
又到崭新的一年,春风悄然爬上枝头,一点、一点吹开深睡的杏花。繁茂的粉色遮住了赭色的树枝,宛若落在枝头的云霞。粉色渐渐变淡、变白,二月的风雨飘落了一场杏花雪……
多年以后,江南院落里的杏花依旧笑迎春风,年复一年地生长、灿烂。翊坤宫里的杏花也是这般美丽,只是这重热闹和四周的荒芜、寂静极不相称。年轻的胤禛久久站在树下,清澈、透明的阳光洒在他玉色的长袍上,与他温暖而又纯澈的眼神搭配得相得益彰,丝毫不像传言中的“冷面佛”。满树繁花已将他的双眼填满,立在蔓生的杂草中,他也并未被这座宫殿尘封、荒弃的景象影响,自顾自地笑着,沉醉在杏花烟霭中。
雪瓣一样的杏花被风抛到半空中,又匆匆掉落在胤禛的身上,他握住几瓣雪一样的杏花,快乐与温暖慢慢退却到眼角,逐渐变淡。从树下走出来,走出这座废弃的宫殿,冷漠重又栖息到他的脸上、身上,周身笼罩着雪般的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穿过御花园,胤禛向永和宫走去。永和宫一直很热闹,十四阿哥胤禵正在说笑话,德妃被逗得难掩笑容,十公主琪雅也一脸崇拜地盯着胤禵。胤禛淡淡的孤独显得与整个永和宫都格格不入,他向德妃请完安,小坐片刻后便与十三阿哥胤祥一同离开了皇宫。
花朝过后,百花渐次盛开,园中似锦绚烂,却远不如先前众人翘首期盼那般热闹,只有蜂蝶缠绕。大多人都在花朝那日盛装相聚,尔后便又重返深居,待到饯花神的日子再重聚。不是太早,便是太晚,总是年复一年地错过最美时节。恰如那深宫的女子,怒放年华却被道道宫门深锁其中,无人来赏。
湘雪正坐在屋里看纳兰词,听到窗外响起脚步声,忙忙将手边的一本琴谱覆在词集上。典华虽不太干涉女儿的诗书,但极不赞成她们看哀伤、凄凉之词,在她看来,纳兰词大多太悲,便也不让女儿接触,因而潇湘姊妹只能偷偷阅读。
湘雪拿着琴谱装作入神的模样,并未起身,待脚步声走近了,她方才抬起头,看到只是云婶,便又拿起词集入迷地看起来,低低诵念着。看了一会儿词,抬头望向窗外,见日光和暖,便携着词集往外走去。
日光烂漫,陌上熏风迎面,杏花吹满头。一路缓步徐行,渐渐被这处风景醉得迷迷糊糊,倒是遗忘了初见这重零落的悲伤。湘雪本是坐在树下看书的,不知不觉竟靠着树干睡着了,宋儿找到园子里急急将她摇醒,兴冲冲地报告小道消息:“格格,听那边府里的桑叔叔说,好像老爷和年大人要求皇上把格格指给一个阿哥。年大人说十四阿哥最是得宠,智勇双全,日后必定能够大有作为,还说八阿哥最深得人心,年轻有为。格格心里怎么想?”
“你听到这么多,那你说我到底该嫁给谁才好?”湘雪困意未减,只懒洋洋地应付宋儿,依旧依靠在树干上。她虽知逃不过选秀,却也不愿和王侯贵胄有牵连,想着侯门高府必定是规矩繁多,不能够自由的。又在心底惦念着江南风光,希冀着若是落选了,一定要嫁回江南之地诗画人生。
“奴才只知道格格应该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这样才能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
她原以为宋儿又要将那些个素未谋面的阿哥分析一番,听到如此话语,不禁欣喜地点头。她并不在乎封侯拜将的浮华,与其担忧今朝富贵、明日落魄,不如平静一生、白发翁媪。更何况,宋儿的小道消息通常是不可信的,她也懒得为此发愁,便又自在地倚树而眠。见湘雪如此淡然,宋儿自然有些扫兴,却也无可奈何,叮嘱了几句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