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经过生死后诉说衷肠,往往都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而朱山和黄菊芳说这些话的时候,恰好被站在门口边的陶英听见了,陶英这才知道朱山为什么一直冷淡她,把她拒之门外,因为朱山心里有黄菊芳,黄菊芳心里也有朱山,陶英心中十分酸楚,眼泪夺眶而出。听见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急忙抹了一把泪水掉头就走,没想到来人是刘灿。刘灿已经睡觉了,他接到朱山的电话,就马不停蹄地来到医院。
“陶英,指导员的伤怎么样?”
“哦,是部长,子弹取出来了,没有生命危险。”“哎……你哭什么?”
“没有啊,我到值班室去了。”说完,陶英匆匆离去。
刘灿走进病室,关切地询问伤情,而后再问事情的经过。黄菊芳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刘灿作了汇报。
“是朱科长救了我。”
“你估计是谁开的枪?”
“黑影人的体形我很熟悉,应该是周涛,他送我回过家,知道我要走这条小巷。”
朱山想想说,既然周涛对你下黑手,说明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应该马上逮捕他。黄菊芳说,黑灯瞎火的,万一出现意外,让他逃跑了就麻烦了,不如先把他监视起来,天亮了再采取行动,并要亲自带民警抓捕周涛。朱山认为黄菊芳说得有道理,也拧不过她,只好同意。朱山出了病房,并没有立即回侦查科,而是去找周畅。
在朱山看来,黄菊芳说暗杀她的人可能是周涛,这只是一种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他要进一步了解周涛,验证李正国提供的“鉴别周涛的证据。
“朱科长找我什么事?”
“想和你聊聊你表哥。”
“好啊,科长想了解什么?”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表哥额头右边,有没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
“科长,你了解这个干什么?”周畅感到奇怪,疑惑地问。
“证实他的真实身份。”
周畅一愣!证明表哥的身份?难道表哥有什么问题?这怎么可能?但转念一想,既然侦查科在调查,问题肯定不小,且表哥右额头确实有颗黑痣“朱山是怎么知道的?周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有……”
周畅说,表哥的头发是三七分头,向右梳,长头发遮住了小半个右额头“她就对周涛说,这种发型不好看。有一次她陪周涛去理发,叫理发员把周涛的分头吹高点,这样看起来更帅,无意中便看见了那颗黑痣。周涛说他不习惯吹这么高,叫理发员把头发压平,就遮住了黑痣。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让朱山一阵心跳。“朱科长,我表哥到底有什么问题?”周畅急切地问。
“一年前,渣滓洞监斩官秘密潜伏了,很多迹象表明,比如,额头上的黑痣“所以,我们怀疑你表哥就是这个监斩官,黄涛!”
“监斩官黄涛?”周畅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她表哥有一个别名也叫黄涛!此时周畅明白了,侦查科早就在调查周涛,现在只是找自己证实而已。她知道事关重大,自己又是公安,不能隐瞒实情,况且,她最痛恨的就是刽子手,不说实话就是包庇罪犯,即使是自己的表哥也不能隐瞒。
“科长,我表哥有个别名,也叫黄涛……”
“你确定?”朱山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这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周畅说,她妈妈姓黄,和周涛的母亲是亲姊妹,周涛小时候就跟妈姓黄“而周涛的父亲和周畅的父亲又同姓周,上学时就用周涛的名字,所以,表哥有两个名字:周涛和黄涛。
“我明白了!周涛就是黄涛,他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黄恂。周畅,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表哥就是我们追捕的渣滓洞刽子手“监斩官一黄涛!
“这……我……我表哥怎么会是刽子手?”周畅惊恐地睁大双眼。
朱山告诫周畅不要一个人回家,以免节外生枝“发生意外。朱山又匆匆来到黄菊芳病室,把刚才得到证实的情况告诉了她。朱山说,今天晚上就要把周畅家监视起来,以防周涛逃跑。
此时,黄菊芳显得十分平静,也许这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点点头说:“果然是他!周涛怎么会……”黄菊芳实在想不通周涛怎么会背叛革命,背叛自己的理想,成为自己的敌人。
朱山匆匆回侦查科,向民警们通报了情况,随即命令小罗“小王等四个民警立即监视周畅的家,如果周涛要逃跑,立即逮捕。民警接受任务后,立即出发来到周畅家,他们两个在屋前,两个在屋后,蹲在墙角监视着。
此时,周畅家一楼“二楼的灯都熄灭了……
天刚亮,朱山和黄菊芳带着几个民警乘车出发了,周畅也在车上。
“周畅,你家二楼有后窗吗?”黄菊芳问。
“有……”周畅忧郁,满脸愁容。“放心,屋前屋后都有民警盯着,周涛跑不了!”朱山自信地说。
警车在巷道口停下。民警们下车后快速向周畅家跑去。还没有到周畅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小罗和小王从周畅家屋后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带钩的绳子。
“怎么回事?”黄菊芳问。
“天亮我才发现,窗户上挂着这根绳子……”小罗说。
“周涛逃跑了?你们是怎么监视的?”朱山问。
“科长,我们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瞪得跟牛眼睛一样大,周涛从窗户下来怎么会看不见呢!”
“走,去周畅家看看。”朱山道。
民警们来到周畅家,周畅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周畅的母亲黄悦瑶看见这么多民警,顿时傻了眼。
“唉,你们这是……”
黄菊芳亮出证件:“公安部的,周涛是特务,我们要搜查!周畅,周涛住哪儿?
周畅说在二楼。朱山一挥手,民警们向二楼上跑去。
“周畅,她说你表哥是特务,周涛怎么会是特务?他们是不是搞错了?”周母疑惑地问。
“哎呀,妈……表哥是特务!”周畅焦急地说。
不一会儿,上楼的民警匆匆下来。
“科长“指导员,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妈,表哥呢?”周畅着急地问。
“他“他一直没下来。
“我们来晚了,可能周涛在我们监视前就逃跑了……”朱山道。
这时,周畅的父亲周林走进屋,看见屋里这么多民警,也吃了一惊。
“丫头,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和表哥吵架了,把他给气走了?”周林生气地问。
“爸,”周畅急切地说,“你见到表哥了?他在哪儿?”
周林说,他刚才在江边散步,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提着皮箱往江边走“好像要上船,皮箱他认识,是周涛的,他叫了两声不见这人回答,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周林没有认错人,那个农民打扮的人就是周涛。原来,周涛认为李正国已被除掉,两个危险人物赵金斗和黄菊芳也已经被解决,周畅家不宜久留,应该立即撤离。周涛当晚回到周畅家,在侦查科的民警到来之前,就化了装,顺着绳子滑下来溜走了。他在一家客栈住了一宿,想乘早上第一班船离开这里。
“江边停的什么船?”黄菊芳急切地问。
“叫……叫什么号来着?”
“爸,你快想啊,到底是什么船?”
“叫……叫川江号。”
“船开没有?”朱山问。
“我上岸时还没有开,已经鸣两次汽笛了,估计快了。”
“小罗,打电话叫副科长再带几个人来,快,去码头!”民警们呼啦一下跑出屋去。
周林一把抓住周畅,哎,周畅,他们是什么人?找周涛干什么?”
“他们是公安部的,表哥是特务。”
“什么?”周父惊愕地睁大双眼,“周涛是特务?怎么回事儿?”
“哎呀,一句话说不清楚。”周畅挣脱父亲的手跑出屋去。
警车开到江边停下。民警们下车,迅速向停靠在江边的川江号客船跑去。“嘟……嘟嘟……”川江号客船又拉响了汽笛。
这是一艘短途客船,船舱里横七竖八坐满了乘客,有老人“小孩“挑菜的农民,也有抱着婴儿的妇女……
朱山告诉民警,船上人多,不要轻举妄动,把住所有出口,不准任何人上岸。上船后,朱山来到驾驶舱。
“船长,还有多少时间开船?”
“还有2分钟。您是……”
朱山亮出工作证。他说,公安部正在追捕一个特务,这个人已经上了这条船,民警需要时间搜查,请船长想办法拖延开船时间。船长立即关掉马达“拿起送话器讲话。“各位旅客请注意,由于发动机出了故障,现正在抢修,可能要延误开船时间,请旅客们谅解……”
黄菊芳和民警们已经从底舱开始寻找……
在靠趸船另一面的船舷边,坐着一个看书的人,他慢慢抬起头来,他是周涛。不过这时的周涛又改装了:他戴着一副眼镜,脖子上围着一条长围巾,头上戴着一顶礼帽。听到扩音器里播出的消息,要延误开船的时间,他随即警觉起来。
周涛窥视趸船出口处,看见小孙向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更让他惊讶的是“周畅也出现在趸船上。周涛立即明白危险就在眼前。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船尾跳水潜逃,可是他刚一站起,就看见黄菊芳从后舱向他这边走来“他立即坐下,用围巾包住了整个脸,只露出眼睛,低着头继续看书。
周畅跑进船舱,她和黄菊芳在左右船舷相对而行,周畅走到距离周涛五六米远的位置站住了,她左右环顾,焦急地寻找着。而黄菊芳不知不觉走到距离周涛只有两步之遥,但她没发现周涛。周畅回头望望黄菊芳,见黄菊芳摇摇头,周畅刚要移开视线,蓦地,她愣住了,她望着看书的周涛,轻轻叫了一声表哥。黄菊芳猛地醒悟,扭头一看,周涛就在她身边,她刚要掏枪,周涛扔掉书,倏地一下冲过去,左手掐住黄菊芳的脖子,手心还握着一颗手雷,右手拿着手枪顶住她的太阳穴。
“表哥……”周畅惊呼。
“砰!”周涛向上开了一枪。
“啊……”顿时船舱大乱,乘客都向趸船出口涌去。
“周涛,别开枪,别伤害无辜群众。”
“放心,有你陪我就够了。”
“别挤别挤……”在工作人员的努力下,乘客陆续上了趸船。
“表哥……”周畅哭泣着,“投降吧……”
“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表哥,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还年轻……”
“你快滚哪!”周涛用枪对准周畅,歇斯底里地叫道。
“周畅,你快走吧。”黄菊芳说。
周畅流着泪向趸船上走去。
“不准动!”朱山等民警涌进船舱,几支手枪对准周涛。
周涛收回手枪又对准黄菊芳的太阳穴:“你们不敢开枪!”
“周涛,国民党很多官兵起义投诚后,只要痛改前非,不再与人民为敌,新政府都没为难他们。你要是缴械投降,不伤害无辜,也算立功赎罪,也会得到宽大处理!”朱山说。
“我不信共产党的鬼话!”
“我的话,你信吗?”
周涛扭头一看,他惊呆了,老师?你没死……”
说话的人是李正国。张剑文“赵金斗也来到船舱里。
“对,我没死……”
李正国怎么会来到客船里?原来,他写好一些有关保密局内部的材料“叫陪伴民警送他到侦查科,他把材料交给张剑文后,小罗正好打电话来,他向张剑文报告周涛逃跑的情况及科长叫派人到码头支援。李正国知道情况后“说周涛是他的学生,要求一起去,张剑文不同意,害怕万一出意外承担不起责任。李正国坦诚地说,他的历史使命基本完成,死不足惜,他要现身说法规劝周涛缴械投降,毕竟他还年轻,也是个人才,把他争取过来也许对国家还有用。张剑文见李正国说得很有道理,又执意要去,就只好同意了。
“李正国,你这个叛徒!”周涛把枪对准李正国。
“黄恂,共产党得了民心,而国民党违背民意,气数已尽,应该说我是顺应潮流,不是叛徒。”
“顺应潮流?说得好听,你宣过誓要效忠党国,出尔反尔,就是党国的败类!”
“你错了!蒋介石才出尔反尔!他表面上说与共产党合作,实际上在背后下毒手。你在离开渣滓洞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大屠杀,枪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人,连几岁的小孩也不放过,这些情况,你是知道的!黄恂,我也签署过杀害共产党的命令,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自首投诚后,共产党高风亮节,履行诺言,没为难我,而是以礼相待。我生病了,公安部还送我住院治疗“现在我才明白,共产党为什么会取得胜利,他们宽宏大量,得人心哪!”
“你说这些对我没用,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既然宣过誓,就视死如归,不成功,便成仁!我要将你就地正法!”周涛的食指欲扣扳机……“黄恂,”李正国显得异常平静,“你开枪打死我,我也死而无憾,因为,我已经完成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所有潜伏的特务,都逃不出共产党布下的天罗地网。你是我最信赖“最优秀的学生,在生活中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视彼此为亲兄弟,我已经走上了光明大道,我真心地奉劝你,投降吧。”
周涛稍犹豫,蓦地收回枪再次顶着黄菊芳的太阳穴。
“不,我不……”周涛的口气显然没有刚才强硬了。
朱山拔出手枪对准周涛,黄菊芳急忙向他使眼色,朱山收起枪插进腰间。“周涛,只要你放下武器,就算有立功表现,我们会区别对待。”朱山说。“我不要区别对待,我罪孽深重,我死有余辜……我要以身殉国,有我过去的恋人“我的老同学陪葬,就足够了。”
“周涛,国民党已经土崩瓦解,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怎么还执迷不悟?你真的不能立地成佛吗?”黄菊芳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都告诉你吧,就是死也让你死个明白……”
于是,周涛就把自己如何从妓院逃跑,如何被保密局秘密逮捕,如何叛变“如何受徐光泉之命潜伏,如何接受廖一潭的命令暗杀李正国,为什么要暗杀赵金斗等情况都告诉了黄菊芳。
周涛诉说时,船舱里十分安静,只有江水流动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周涛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本想通过和黄菊芳结婚打人公安部,可黄菊芳一直以种种理由推诿,那天突然要他填表,并到重庆大学调查他的档案“他就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的档案解放前就被保密局毁掉了,当然查不到。虽然他和黄菊芳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但为保全自己,他只有杀了黄菊芳!幸亏黄菊芳的同事救了她,不然,他就是死了也不会饶恕自己。他说,多年来,他一直想拥抱黄菊芳,亲吻黄菊芳,现在,虽然他与黄菊芳贴得那么近“可不是在花前月下,也不是洞房花烛,而是在黄菊芳追捕自己的时候,他还掐住自己恋人的脖子,用手枪顶着她的头……他和黄菊芳本可以成为一对幸福的伴侣,但他的意志不坚定,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黄菊芳,今生今世是没有指望了,等来生吧。既然活着不能成为夫妻,就到阴间做一对鬼鸳鸯。
“时别三年,乾坤巨变,罪孽深重,苦海无边,恩怨情仇,就此了断,来生变人,再续前缘……”周涛用手枪对准自己的头,眼里噙满泪花,“父亲……母亲……儿子不孝……”
“周涛!”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正欲扣扳机的周涛愣了一下,他松开扣扳机的手指“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赵金斗。
“你还在做梦,你父母早被保密局的人杀了!”
赵金斗告诉周涛,当年保密局的人把他押上车开走后,就从屋里传来两声枪响。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子从屋里出来,叫赵金斗把屋里的两个人埋了“而且不准在墓前立碑。
“不……这不是真的……”周涛惊恐地睁大双眼。“徐光泉说,我父母在台湾,有别墅住,有轿车,生活很幸福……”
“徐光泉在骗你!我知道你父母埋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赵金斗掏出一个观音菩萨的吊坠,“周涛,这个吊坠你应该认识吧?”
“那是我父亲的,怎么在你手里?”周涛急切地问。
“在埋葬你父母的时候,我看见你父亲戴在脖子上,我贪财,把这吊坠占为己有,没想到现在归还给他的儿子。”
“不……不……”周涛歇斯底里地叫喊。“这不是真的……”他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