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做梦吧？”黄菊芳感到有点恍惚。
“菊芳，这不是梦幻，是我，日夜思念你的周涛，站在你身边。”周涛紧紧握着黄菊芳的手。
“时别三载，思念无限，姗姗来迟，理由何在？周涛，你好狠心……”
“劫后余生，苦不堪言，邂逅相逢，苍天有眼。老地方，咱们聊聊。”
“嗯……”黄菊芳显得万般柔情。她高兴地点点头，跟着周涛走了……解放前，周涛和黄菊芳曾经是重庆大学的校友，周涛比黄菊芳大两岁，二人都是激进派学生，他们在参加学校的进步活动中相识。周涛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且口似悬河，能说会道，在参加大学“国家安危何去何从”的大讨论中“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博得全校师生的赞赏，是女同学崇拜的偶像，黄菊芳对周涛是情有独钟。而黄菊芳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思维敏捷，办事泼辣，周涛对她也有爱慕之意，二人是情投意合，心有灵犀。但在兵荒马乱之时，谁都没把这层纸捅破。邂逅相逢，点燃了黄菊芳昔日的爱情火焰。
周涛带着黄菊芳来到星星咖啡厅。他们相对而坐，四目相望，充满温情“沉默无语。须臾，黄菊芳先打破沉默。
“你不想给我说说，这几年怎么过的？”“要是一直沉默下去该多好！”
“不行，我想知道。”
周涛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回想起那段往事，真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1947年春，重庆的大学生打着“要和平不要内战”的横幅，手拿小红旗在街上游行示威。周涛和黄菊芳都在游行队伍里。他们情绪激昂，振臂高呼“要和平，不要内战！”“要团结，不要分裂！”的口号。突然响起一阵哨音，几十个警察冲向游行队伍，举起警棍就打，学生队伍一下乱了套，有的和警察争夺警棍，有的四处逃散。
一警察冲上前抓住黄菊芳，周涛冲上前一拳打倒警察拉着黄菊芳就跑。倒地的警察开枪射击，周涛小腿中弹，黄菊芳架着周涛一瘸一拐地跑进一条小巷，周涛的速度越来越慢。这时，他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是警察追上了。周涛说分开跑，但黄菊芳不愿意扔下周涛，周涛说他受了伤跑不动了“不分开跑两人都会被抓住，他使劲推开黄菊芳，黄菊芳才往另一条小巷跑去。“我们分手后，你怎么跑掉的？”黄菊芳问。
周涛说，他看见一户人家小院的门虚掩着，决定先躲一躲，他看见地上有血迹，就用衣袖把血迹擦干净，而后推门进去，没想到进了一家妓院。一个妓女以为他是来嫖娼的，当她看清楚是个学生，手里拿着红旗，腿上有伤，又听见外面有警察在搜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把周涛藏在卧室的床下面。这个妓女就是杨长生的姘头一兰敏。
这时，响起敲门声，兰敏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撞开了，冲进来五六个警察，有个警察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就是旧警察局探长一赵金斗。
“哎哟……我说今天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有贵客……”兰敏娇滴滴地说。
“少来这一套，我问你，有个受伤的学生来过吗？”赵金斗问。
“瞧您说的，受了伤还来干这事儿哪？还是个学生，嘻……”
“少废话，给我搜！”
周涛看见赵金斗向自己躲藏的屋子走来，兰敏站在门口拦住了他。
‘我说官爷，您要是踏进这道门就得付钱，一时半会儿，您就走不了哪……”“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受伤的学生躲进小院？”在床下的周涛看见门槛边还有一滴血没擻掉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被警察看见了，他就完了。这时候，兰敏不慌不忙地伸出腿，用脚踩住了血滴。“我说官爷，一个学生抓他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儿。”
“老人说，这人哪，面朝苍天生，脚踩大地活，人在做，天在看，您做了什么好事儿“坏事儿“缺德事儿，老天爷都看着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多做好事儿“为后人积点德。”
“没想到做妓女的也有一副好心肠。”赵金斗感慨地说。
这时，搜查的警察跑来向他报告，小院都搜遍了没发现逃跑的学生。赵金斗命令到别处去看看，兰敏一直把赵金斗送出小院门口……
“是那个妓女救了你？”见周涛点点头，黄菊芳又问，“后来呢？”
周涛说，因为流血太多，警察一走他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他慢慢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使劲地闭闭眼又睁开，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了，是那个妓女坐在圆桌边看什么东西。周涛想下床，腿刚一动，疼得叫了一声。他忍着痛下了床，向兰敏道谢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院周涛和黄菊芳走出咖啡厅，在解放碑街道漫步。周涛告诉黄菊芳，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国民党保密局的黑名单，保密局派人到处抓捕他。他逃到国外后，在一所大学完成了学业。
“飞吧……”周涛兴奋地朗诵起来，“飞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有我熟悉的山水，那里有淋浴我的阳光，那里有我眷恋的情人，那里有我思念的同窗。菊芳，你说，我能不回来吗？”
“周涛……”周涛几句话，勾起了黄菊芳无限情怀，她羞涩地微低着头，浮想联翩……
“哇……”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周畅像是从地下蹦出来的，突然出现在周涛和黄菊芳面前，把他们吓了一跳。
“鬼丫头，吓我一跳。”周涛道。
“表哥，你们认识？”周畅看见黄菊芳，感到十分诧异。
“我们是大学同窗，菊芳，她是我表妹……”
“周畅，你好。”黄菊芳和周畅握手。
“指导员，您好。”
“菊芳，你们认识？”周涛也有点诧异。
“她可是个大英雄，公安部还表彰过她呢。”
“公安部表彰她？为什么？”
“周畅，自个儿说。”
“是本小姐认出了化装的刽子手徐飞鹰，又是本小姐不顾生命危险缠住他，并叫同事报了案，公安民警火速赶到，经过惊心动魄的搏斗，把徐飞鹰抓捕归案！”周畅骄傲地说。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巾帼英雄站眼前，不识表妹真面目啊！佩服！哎，表妹，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指导员？”
“是啊，她是公安部侦查科指导员。表哥，你是不知道，指导员能文能武“还会使双枪，是个神枪手呢！”
“是吗，菊芳？”
“就算是吧。”
“我太高兴了！”周涛激动地，“我从小就梦想当兵，可一直没有实现，老同学加人了公安队伍，还是指导员，我真为你高兴。我能想象得出，你穿上公安服飒爽英姿的形象多精神“多庄严“多么漂亮……”
“哎，表哥，你诗兴大发，是在赞美指导员吧？”
“你说呢？”
“酸！”周畅噘起小嘴。
“好，我还有事儿，咱们该分手了。”黄菊芳有点心慌意乱，如果再待下去“她害怕周畅察觉到什么，就匆匆离开周涛回家去了。
黄菊芳回到家径直来到自己的卧室，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写着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记下你的每一个字，写下我的每一句话“就记下了我们的历史。落款是周涛。
这个笔记本是黄菊芳满22岁生日那天，周涛送给她的，她接受这份礼物几分钟后，学生就集合上街参加示威游行，警察抓游行的学生，她就和周涛跑散了，这一别就是三年多。所以，笔记本的第一页是空白，黄菊芳一个字也没写。周涛从天而降，唤醒了黄菊芳沉睡三年多的爱情梦。可还有个人的身影“她始终挥之不去，这个人就是朱山，她陷人了感情的困惑中。黄菊芳凝视着笔记本，拿起笔沉思良久，在第一页上写下这样的字：现在，我该怎么写一个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年轻人双手插进袖管里，弯着腰“缩着脖子站在墙角，眼睛不时地窥视着煤店。仔细辨认才识别出他是侦查科小孙。少顷，从煤店走出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年龄和小孙差不多大。他警觉地左右看看后匆匆离去。小孙跟了上去。
在一条小巷里，身着警服的小罗迎着小年轻走来。小罗盯着他看，小年轻显得有些紧张，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站住！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小罗拦住了他。
“我……我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小罗打量了一下他，“上次一个小孩被抢了，好像是你干的！”
“我……你胡说，”小年轻慌了。“我没抢过小孩……”
“就是你！走！到派出所去说清楚。”小罗一把抓住小年轻就走。
“我没有，你认错人了！”小年轻挣扎着。
这时，小孙冲上去一拳把小罗打倒，拉起小年轻就跑。
“你们站住！”
小孙带着小年轻一拐弯不见了。
小罗从地上起来，摸摸脸腮：“哎哟……这小子还真打……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来，这就是朱山策划的计谋。小王奉命监视煤店很多天后，他向朱山和黄菊芳汇报说，没发现煤店有什么异样行动，但说来奇怪，进煤店的人既不买煤球也不买蜂窝煤，且大多是年轻人，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有些简直像叫花子。可从煤店出来的时候，这些人换了干净衣服，人也精神多了。当第二次再看见其中某一个人时，他就会带着一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进去，不知道咋回事儿。
张剑文建议是否可以秘密逮捕一个，摸清楚情况后就一网打尽。朱山说这个方案他设想过，但从现象上分析，这些来去匆匆的人是在联络更多的人“抓一个没多大价值，而且可能还会打草惊蛇。不人虎穴，焉得虎子，他想派人伪装成国民党的散兵游勇伺机打人煤店。刘灿同意了这个计划，朱山就安排小罗和小孙演了这一出“X又簧戏”，目的是让小孙打进煤店。
小孙带着小年轻在巷道里七拐八拐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小孙和小年轻都喘着气，二人相视一笑。
“我们……把那个笨蛋警察思掉了……”小孙喘着气说。
“谢谢……”
“你叫什么？”
“苏亮。”
“我叫孙海，你不是本地人？”小孙压低嗓音，“你是哪个部队的？”
“你怎么知道我当过兵？”苏亮惊讶地说。
“嗨，像我们这种年纪，不是重庆人就是当兵的。”
“你也当国军？”苏亮惊诧地问。
，87师146团的，是胡忠安的部下，在上华蓥山时被解放军打散了，现在就像没爹娘的孩子，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我是南泉守军388团的，在南泉战役中我受了伤，部队向成都撤退，他们把我扔下了，他妈的，真没良心。”苏亮气愤地说。
“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谁顾谁呀，各自逃命要紧。哎……苏亮，我观察好久了，这煤店好像有咱们的人！”
“你说对了，”苏亮压低嗓音。“是国军的一个联络点，专门收罗散兵游勇“煤店老板叫我们多联络士兵，不熟悉的人不准带去。去的人管饭，发衣服，还给一点生活费。”
“哦……原来是这样，我可找到家了！”
“走，我带你去。”
“谢谢。”
“谢什么？你刚才救了我，今后咱们就是兄弟。”
“那当然。”
苏亮带着小孙向煤店走去。一路上，小孙又了解到苏亮是绵阳江油人“属马，今年底满18岁；小孙说他属龙，已经满20岁了，苏亮就把小孙当哥哥。就这样，在“苦肉计”后不过几分钟时间，这个单纯“天真“毫无社会阅历“不谙世故的小年轻，就把自己和煤店的情况，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览无余地都告诉了小孙。一辆警车开来在公安部医院大门外停下。朱山和一个荷枪实弹的民警下了车，接着一个身披军黄色呢子大衣的人下来。他戴着礼帽，围着大围脖“用手绢捂住嘴，边走边咳嗽。这个人就是国民党少将“西南特区副区长李正国。朱山和民警陪着李正国走进医院。
李正国在解放前就患有肺结核病，一直没有治愈，自首投诚，政府兑现诺言，给予了他特殊待遇，使李正国深受感动。他日以继夜地赶写材料，因而病情加重。朱山请示刘灿后，便带李正国到公安部医院作详细检查。
李正国先到放射室照了片，而后到特病室做检查。张医生用听诊器专注地听听他的肺部，仔细地看了X光照底片，而后在病历上写下：重度肺结核。
“李先生，”张医生脸色严肃地，“您的病情还在发展，吃药不解决根本问题。所以，你必须住院治疗！”
“大夫，等我把剩下的材料写完再来行吗？”
张医生严肃地说，他是医生，他要对病人负责，更何况李正国的身份特殊“部长多次叮嘱过他们要尽一切努力保证李正国的健康，朱科长和黄指导员也经常打电话过问，他既要服从命令，也要履行医生职责！万一出了意外，他没法向组织交代。他又说，李正国这病有些年头了，再也不敢耽误了，如果病情得不到控制，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
李正国说，他知道自己的疴倩，正因为如此，他要多为新政府做点事情！李正国稍思索后又说，他手里的材料就快写完了，一周后就来住院。
“不行，必须马上住院。”
“大夫，这材料很重要，我必须尽快交给公安部！”李正国有点着急。
“我说过了，马上住院！”张医生态度坚决。
站在一旁的朱山，从张医生的态度中感觉到，李正国的病情肯定非常严重，如果不立即住院治疗，出了事情不好向公安部领导交代。但住院需要费用，朱山根本不知道像李正国这样的病需要多少住院费，他一问张医生，把自己吓了一跳。
“大夫，需要多少住院费？”
“少说……也得30万元。”
‘30万？”朱山震惊了！
“算了，科长，我还是不住了。”李正国一听需要这么多钱，知道朱山很为难，他决定放弃住院。
重度肺结核这种病，在解放初期是无法治愈的，就相当于现在的晚期癌症。而且，治疗这种病需要大量青霉素，这在当时我国是不能生产的，必须从香港或者国外进口，治疗费用高就可想而知了。这么高的住院费，在朱山的权力范围内是无法解决的，必须向公安部领导汇报。朱山也知道公安部的费用非常紧张，就是向上级打报告能不能批准还是个未知数，但是，李正国的病又不能不治，一旦把他的身体拖垮了，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于是，朱山决定米取先斩后奏的办法。
“李先生，听医生的，你先住院治疗，住院费我来想办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正国十分感动，眼里噙满了泪花。
朱山首先去找医院郭院长，把李正国的情况详细作了汇报，征得郭院长同意后，朱山又找张医生商量，在保证李正国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安排好他的病室，继而，朱山又和黄菊芳“张剑文商量病室的警卫问题。一切都安排停当后，朱山向刘灿写了一份关于李正国住院经费的申请报告。
张医生做了各项检查，在小罗的护送下，李正国回到宿舍收拾好洗漱用具，带上还没写完的材料，又在民警的护送下回到医院，住进三楼为李正国特别安排的病房。这间病房没有门牌号数，门外和屋里都有民警执勤。
一个戴着白帽口罩“身穿白大褂“背着喷雾器的医生，走进李正国病房隔壁的一间病室，打开喷雾器把药水喷洒在地上“床下。喷洒完后，他又来到李正国的病室。
“站住！干什么？”站岗民警问。
“我进病室消毒。”
民警看看医生，推开门，小罗，消毒的医生。进去吧，快点啊！”
“很快，一分钟。”医生进去，打开喷雾器开始工作。
病室只有一扇窗户，窗户外没有树也没有建筑。李正国的病床在窗户旁边紧靠墙壁，成为射击的死角，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此时，李正国正伏案写着，还不时地咳嗽。医生在地上“床下都喷洒了药水，又向天花板上喷洒，天花板上有一个排气百叶窗。
“好了。”医生消完毒，立即走出病室。这个医生没有进医院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出了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