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领导,昨天,我们在渣滓洞清理遗物时,发现烈士尚承文随身携带的一支派克钢笔不见了,我曾经找尚承文同志借钢笔使用过,派克钢笔是他爱人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从不离身。另外,东北军著名爱国将领黄显声将军的一块自动表和一顶呢子帽也没找到。据杨庆民反映,杀害尚承文和黄显声的刽子手中有杨长生和徐飞鹰。还有,我们甄别烈士遗体的时候,发现一个奇怪情况,大姐你说。”
“好,”盛国红接着说,“在‘11·27’大屠杀那天傍晚,是程如意把郭素碧和她女儿秀秀一块带走的,当时,郭素碧的丈夫站在院坝里,一家三口被押出了渣滓洞。我们在松林坡找到了郭素碧和她丈夫的遗体,却没有发现秀秀的“遗体整个松林坡找遍了也没找到。”
“难道是刽子手发善心,放了秀秀?”张剑文说。
“不可能,敌人的指导思想很明确,就是斩草除根,他们连婴儿都不放过“别说是几岁的孩子了!”盛国红肯定地说。
“如果说敌人有什么企图和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秀秀只有几岁,能干什么呢?”黄菊芳疑惑不解。
“是啊,这是个猜不透的谜呀!”盛国红说。
“秀秀是烈士的后代,我们应该关心……”朱山稍思考,“张副科长,你带大姐到技术室,给秀秀搞个模拟画像,让侦查科的民警都熟悉秀秀的模样。”
情况汇报完后,罗荣光“盛国红和张剑文先后走出办公室。朱山把黄菊芳留了下来。
“嗯……”朱山显得有点羞涩,“指导员,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饺子没吃是吧?可能都坏了,多浪费。”黄菊芳欲端碗离开。
朱山一下按住黄菊芳的手:“我失态了,对不起……”
“什么失态?”黄菊芳抽回手,“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好,不记得了好,嘿……”
这时,电话响了。
“公安部侦查科,你哪里?什么事儿……什么?你再说一遍……好,我们马上就去。”朱山放下话筒来到大办公室,“望龙门水上派出所报告,在江边发现杨长生的军用大衣!”朱山说完,匆匆走出办公室。
民警呼啦一下向办公室外跑去。
朱山得到这个消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断了好几天的线索又接上了。在江水中发现杨长生的军用大衣,自然和他跳水有密切关系,顺着这条线追下去,说不定能有突破性的收获。朱山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谨慎细心,切忌再犯粗枝大叶的毛病。
两辆警车开到江边公路边停下,望龙门派出所所长曹建华早在公路边等候。曹所长告诉朱山,大衣是一个渔民发现的。曹所长带着朱山及民警来到江边停靠的一条渔船边,朱山拾起放在船头的军大衣翻看,军大衣湿漉漉的“在大衣内左侧写着杨长生三个字。
“大叔,大衣是怎么发现的?”
渔民告诉朱山,他刚才在江上打鱼,在收网的时候感到很沉,他以为打到一条大鱼,等他费劲地把渔网提上船头一看,网里不是鱼而是一件大衣。
“当时,我感到很奇怪,要是条大鱼,怎么网里没点动静?谁想到是件大衣!,“老同志,有没有人从江里游上岸?或者打捞起尸体什么的……”
“没有。”
“哦……”朱山一时想不明白杨长生的大衣为什么会在水里,这次朱山聪明了,他把皮球踢给了大家,“大家有什么看法?”
“难道说,杨长生是穿着大衣跳的水?”曾庆平说。
“不可能!如果穿大衣跳水,打捞起来怎么只有大衣,不见尸体?”张剑文说。
“都怪我太粗心……”朱山内疚地说,“当时我没问目击者,跳水人穿的什么衣服,如果跳水人没穿大衣跳水,大衣又怎么在水里?”
赵金斗在一旁沉默无语,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当赵金斗和黄菊芳的眼光相碰,黄菊芳顿时明白,赵金斗有话要说,现在应该是赵金斗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于是,她给了赵金斗信任和鼓励的目光,赵金斗向她点点头。
“科长,也许,赵金斗能说出一二三来。他那天追上目击者,肯定了解到不少情况,赵金斗,给大家说说。
赵金斗非常佩服黄菊芳的机灵,一个眼神就领会,赵金斗不愿意主动发言,想让黄菊芳点自己的名,这样就不显得是自己故意卖弄,这是赵金斗的高明之处,他决心好好露一手,以回报黄菊芳的信任和鼓励。
赵金斗说,那天他追上目击者询问了几个问题,对跳水人的身高“个头“体型都作了详细了解,特别是跳水人穿什么衣服,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当我问跳水人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时,两人都肯定地回答说是深色!大衣是军绿色,绿色属于亮色很显眼,所以,可以断定跳水人当时没穿大衣。
“赵金斗……”朱山惊讶地望着赵金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还有什么想法?”
“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大衣上的名字是杨长生本人写的。我们假设是他的亲笔,大衣又确实是杨长生的,那么,我推测应该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朱山又一惊。
“对,可以肯定!”
“赵金斗,你的思维像个神探,我有点开窍了!”张剑文若有所悟地说。
赵金斗脸上始终微笑着,他不紧不慢地掏出香烟正要点上,被心急火燎的朱山一把夺过。
“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得有理,我送你一条红炮台。”
“科长,”赵金斗得意地笑笑,“那你输定了!”此时,赵金斗像变了个人“完全沉浸在分析破案的情境中,民警们也被赵金斗精彩的分析推理吸引住了……
“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大衣里面的棉花不易吸水,扔在水中不可能马上下沉,但随着大衣漂流的同时,棉花慢慢吸足了水,重量超过大衣本身的浮力,才会沉人水中。天这么冷,跳水人上岸后会立即脱下湿衣服,换上保暖衣。所以,我敢断定,有人拿着大衣,在约定的地方等跳水人上岸。那么大衣又怎么会在水里呢?我推测,因为这是国民党的军大衣,穿上会暴露身份,就一扔了事,而且,找到大衣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扔大衣的位置应该在上游。
“那,你说,跳水人到底是不是杨长生?”朱山迫不及待想知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赵金斗摇摇头又说,“如果能证实有第二个人,情况就明朗了。
“明白了。跳水人上岸要穿干衣服,也会扔掉湿衣服,找到湿衣服,就证实有人在岸边等候!”
“到底是侦察英雄,悟性就是高,杨长生还能逃过朱科长的手掌心?”赵金斗戏谑又幽默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朱山也很激动,他没想到赵金斗对一件军大衣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不禁对赵金斗刮目相看,此时,朱山才感觉到,赵金斗肚子里的确有“货”,不是徒有虚名,他预感今天一定会有很大收获。
“都注意了,沿着江岸向上游走,寻找跳水人换下的湿衣服。大家仔细点!,朱山下了命令,民警们迅速散开向上游走去。黄菊芳向赵金斗点点头“赵金斗也微笑着点头。朱山走到赵金斗身边,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赵金斗,没想到你五大三粗的,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比女人心还仔细。“谢科长夸奖。”赵金斗受宠若惊。
“找到湿衣服,我请你喝酒。”
“科长客气了,”赵金斗谦恭地笑笑,“科长,别忘了红炮台。
“哈……”朱山发出爽朗的笑声。
望着朱山激动的神情,听着朱山爽朗的笑声,让黄菊芳心里一阵轻松,她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看见朱山这样笑了,自从担任指导员以来,她的心情又何尝轻松过。此时,张剑文也表现出对赵金斗的友好,黄菊芳感觉到,朱山和张剑文对赵金斗的偏见有所改观了。
民警们一路逆水而上,低着头弯着腰在沙滩上寻找着,有的民警还不时地蹲下搬动鹅卵石……
钟海走进用篾席搭建的简易厕所,发现了杨长生换下的衣裤,钟海激动得跑出来大声叫喊:“科长,找到了!”
所有的民警就像参加100米短跑比赛,拔腿就向钟海跑去。在清点时发现,湿衣物中有外衣“内衣“长裤“内裤,外衣的颜色是黑的,从裤长判断,此人至少有1米8左右,这和杨长生的身高基本吻合。
“看来,赵金斗的判断是正确的,确实有第二个人!金斗,真有你的。“科长,好久给我买红炮台?”
朱山给了他一拳:“给你两条,一条是我输的,一条是奖励你的。”
“谢科长。
“那,这个岸上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可能是男人,他和跳水人是同伙,不然,怎么会有杨长生的大衣呢?”钟海说。
“我认为是女人更恰当。因为女人懂得体贴,知道江边风大,从刺骨钻心的水里上岸后穿大衣最保暖,但是,却忽略了是国民党的军大衣,要是同伙“他不会干这种傻事儿!”
“指导员分析得很有道理。”赵金斗赞赏地说。
“那这女人,又是杨长生什么人呢?她会不会和杨长生一起潜逃?”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虽然找到了物证,证实了有第二个人,杨长生的案子推进了一大步,但对杨长生真假跳水的定性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赵金斗本来想把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但是他多了一个心眼,他想把自己的推测告诉黄菊芳,让她说出来,借此表达自己对黄菊芳关心的感激之情。傍晚下班后,赵金斗在黄菊芳回家路上的拐弯处等她。
“指导员,下班了。
“赵金斗,你怎么在这儿?”黄菊芳有点吃惊地问。
“我等你,有话对你说。”赵金斗把杨长生真假跳水的分析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黄菊芳……
“金斗,”黄菊芳感叹地说,“你刚才的分析,对判断杨长生真假跳水,有了确切的理论支持,真佩服你。
“指导员过奖了。
“下次开会,你把这些分析告诉大家,帮助大家提高提高认识。”
“指导员,会上我就不发言了,由您来说。
“为什么?”黄菊芳不解地问。
“把我说的当做您的意见,您刚上任,要树立威信不是?”
“金斗……”黄菊芳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会做贪天之功的小人,要树立威信,得靠真才实学,得靠自己。
“指导员……”赵金斗惊讶地说,“您的坦诚,您的为人,让金斗肃然起敬!”他向黄菊芳深深鞠躬。
“不过……我可以在会上发言,这对我也是一个锻炼不是?”
“对对,是个锻炼。”黄菊芳又突然改口接受赵金斗的建议,让他感到有些意夕卜,不管怎么说,赵金斗还是庆幸自己的英明。黄菊芳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这预示着自己和黄菊芳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第二天一上班,黄菊芳就向朱山提议继续开会讨论杨长生跳水的事情“说她有不少新想法要给大家讲。朱山顿时感到有些诧异,心想指导员能有什么新想法?但转念一想,黄菊芳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朱山立即召集全科民警开会。
“今天开会,还是杨长生跳水的事儿,昨天我们收集到一些实物,案子向前推进了一步,指导员有新想法,请她先谈谈。”朱山主持会先发言。
“好,我先说说,我们在江边发现了杨长生的大衣,后来在简易厕所里又找到了换下的湿衣物,但这些实物都不足以证明是杨长生真假跳水的依据……”
黄菊芳话一出口,民警们就轻微地躁动起来,低声地交头接耳,只有赵金斗微笑着坐在角落抽烟。
“大家安静,听指导员说。”
“上次分析会上赵金斗曾提到,侦破命案的一大要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都知道,无论何种原因造成落水死亡,淹死前都会吸人很多江水,当尸体达到一定重量时才会沉人水底,经过20天左右的浸泡“尸体会发酵膨胀,从而增大浮力漂出水面,并且不会再沉人江底,这就是重庆人常说的‘水大棒’。另外,江水是流动的,流水会把尸体带走,所以,在落水处附近是找不到尸体的,换句话说,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在重庆唐家沱有一个很大的回水沱,巨大的漩涡把上游冲到这里的实物截留下来在这里循环转圈,落水的尸体也会在这里浮出水面,而且不会再流向下游,打捞淹死的尸体都在这个回水沱。重庆人有一句口头禅,说某某人到唐家沱报到去了,就是指这个人被淹死了。如果杨长生真是跳水自杀,在回水沱就一定能找到他的尸体。如果一个月还见不到尸体就可以断定,杨长生精心制造了一个跳水自杀的假象,想以此迷惑公安,转移我们的视线,使我们放弃对他的追捕,以达到长期潜伏的目的。”
黄菊芳发言完了,民警们还沉浸在全神贯注的聆听之中,就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我讲完了,”黄菊芳笑笑,“大家还有什么其他看法?”
“好!”朱山一声叫好,并使劲地鼓掌。
民警们这才如梦初醒,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
“哎呀,听指导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太精彩了!”朱山赞叹地说。
“指导员,您太有水平了,简直是天才,是没被人发现的神探!”张剑文更是赞不绝口。
“我不是天才,也不是神探,你们呐表扬错了,我只是代言人而已。”
“代人发言?代谁?”朱山很是惊讶。
“赵金斗呀!这些分析都是他告诉我的。
赵金斗更感到惊讶!他本以为黄菊芳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没想到还是说出了自己名字,赵金斗心中禁不住对黄菊芳的高风亮节肃然起敬。
当朱山听黄菊芳说是赵金斗的代言人时,顿时瞠目结舌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没想到真假跳水还有这么多学问,朱山这才明白,为什么刘灿多次告诫自己要虚心学习,而自己在思想上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他这才真正明白和潜伏特工打交道与正面敌人较量是不一样的。朱山也明白了赵金斗为什么自己不发言而要找黄菊芳代言,那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偏见,给赵金斗造成了思想压力。事实证明,赵金斗分析案情很有见地,不是徒有虚名而是名副其实“朱山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弯,作出了一个让大家都十分震惊的事情。
“赵金斗,你确实有才,我拜你为师,收不收我这个徒弟?”
“科长说笑了,您是侦察英雄,我怎么敢当您的老师。”赵金斗受宠若惊。
“要不要我摆两桌酒,举行一个拜师仪式?”
“不敢不敢……”
“部长说得对,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天我算开了眼界。金斗同志,今后和大家一起好好干!”
“谢谢科长,谢谢指导员,谢谢大家。”赵金斗站起来连连向大家鞠躬。
“赵金斗,咱们是同事,今后不准再鞠躬,不然,两条红炮台我就不给了。
朱山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朱山叫张剑文通知沿江所有水上派出所,特别是唐家沱水上派出所,注意水上浮尸,一有情况立即向侦查科报告。
黄菊芳笑了,赵金斗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歌乐山渣滓洞看守所北边,有一个废弃很久的小煤窑,解放前就不知道小煤窑的主人是谁,自重庆解放后到现在也无人问津。
这天,一个戴着草帽“背着背篓“身穿补丁衣服的人来到小煤窑附近拾煤渣。他那双眼睛不是看地上,而是鬼鬼祟祟地四处偷窥,他脸上手上涂着一些煤灰,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渣滓洞看守组长宋炳森。廖一潭给宋炳森的指令,就是把小煤窑利用起来,重新开采,以此做掩护收罗国民党军队的散兵游勇,时机成熟后,就带他们上华蓥山打游击,密信中只说有他熟悉的人配合,但是没说是谁,接头地点就在小煤窑。
宋炳森围着小煤窑边走边观察,又坐在石头上抽了一支烟,但还是不见接头的人。宋炳森猜想接头人会不会被共党抓获了,或者是在潜逃中被解放军击毙了,要是这样的话,一个人开办小煤窑就有很大的困难。他转念一想“或许和他接头的人目前不方便,那只好在下次约定的接头时间再来。想到这里,宋炳森扔掉烟头,站起身刚走两步,突然被一个也着农民装“毡帽檐压得很低“挑着担子的人拦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