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一个头戴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人,肩挎擦皮鞋的小木箱慢步走来,他是程如意。他边走边观察,而后向公安部方向走去。程如意盘算,杨庆民是到公安部自首的,一定会经常出现在这里,只有先找到人“再查清楚杨庆民的住地才好下手。所以,他要守株待兔等待杨庆民的出现。程如意来到公安部对面的小巷子停下来,坐在小凳上招揽生意,眼睛却不时窥视着公安部大门。
一个中年人走过来,他把右脚放在皮鞋箱踏板上:“擦快点,我还有事情。“好咧,耽误不了您!”程如意动手擦皮鞋。
这个中年人在专心看报,程如意无意间抬头,看见报纸上的一条醒目标题:“弃暗投明,重新做人。”程如意一走神,把皮鞋油抹到了中年人的袜子上。“哎……怎么把皮鞋油抹袜子上了?”看报人叫嚷起来。
“哟,对不起,对不起!”
“你会不会擦皮鞋?”
“会,怎么不会?刚才看见熟人,不小心弄上了,就一点点,我给你擦干净。”
“我刚买的新袜子!真是的。”
“真对不起。哎,先生,报上说有多少特务投案自首哇?”
“多着呢。
“枪毙了多少人?”
“报上没说。
“那,有多少人被关进监狱?”
“这我就不清楚了。哎,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看报啊?”
“嘿……我,我不识字。
傍晚时分,罗荣光和盛国红走出公安部大门。他们今天是到公安部侦查科和朱山交换意见,并接受了一项任务。
朱山告诉他们,侦查科对徐飞鹰“杨长生和程如意的社会关系“背景材料掌握得不多,希望他们能和杨庆民进行深层次交谈,看他能不能回忆起一些细节,哪怕是蛛丝马迹的线索也行,这对侦查科分析判断刽子手可能潜伏的方向是有益的,并请他们二位尽量回忆刽子手从监狱押走了哪些共产党员“用文字记录下他们所认识的白公馆渣滓洞刽子手及其他特务的体貌特征和兴趣爱好,越具体越仔细越好,这些对侦查科追捕刽子手会有很大帮助。另外,市政府成立了烈士善后事宜处理小组,明天就要对渣滓洞烈士的遗体进行清理登记,然后集体安葬,请他们和渣滓洞其他脱险的同志都参加,协助政府甄别烈士的姓名。
罗荣光和盛大姐接受任务后走出公安部大门就各自回家了。程如意是白公馆看守,对罗荣光是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布谷鸟”给廖一潭的密电说,杨庆民是跟着罗荣光到公安部自首的,他想只要跟踪罗荣光,肯定能找到杨庆民。
“先生,皮鞋擦好了。”
擦皮鞋的人看看脚上的皮鞋,付钱离去。程如意起身到路边的烟摊买烟“正好看见罗荣光走过来,他立即把毡帽檐拉得更低,并转身用后背对着罗荣光。
“您的烟!”卖烟人把烟递给程如意。卖烟人是侦查科侦查员曾庆平。
程如意接过香烟不动声色地又回到擦皮鞋的位置:“擦皮鞋……”他嘴里吆喝着,眼睛却窥视着罗荣光所走的方向。继而,他背起皮鞋箱跟了上去。
曾庆平向对面一个卖麻糖的人打信号。卖麻糖的小贩是侦查科钟海。他挑起担子,把钢板做成弓形用来敲麻糖的工具敲得叮当直响。
“卖麻糖……又香又脆的麻糖……”钟海一路吆喝,不紧不慢地跟在程如思后面。
曾庆平之所以向钟海发出暗号,是因为他觉得擦皮鞋的人像白公馆的刽子手程如意,看见钟海跟上去了,曾庆平匆匆回到侦查科,他要证实自己的判断。
曾庆平走进办公室,直接来到粘贴刽子手照片的那面墙,他取下程如意的照片走进朱山的办公室。侦查科的三个领导都在。
“回来了……”朱山看见曾庆平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有新发现?”
曾庆平告诉朱山,刚才在公安部大门斜对面发现一个擦皮鞋的人,年龄30岁左右,这个人向擦皮鞋的顾客打听公安部处理特务的情况,还把客人的袜子弄脏了,擦皮鞋的动作也不熟练,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擦皮鞋的人到他那儿买烟的时候,正好罗荣光从面前经过,这个人立即作出了反应,拉下帽檐转过身,紧接着,就背着皮鞋箱跟踪罗荣光。他猛地想起擦皮鞋的像一个人。
“像谁?”朱山问。
“渣滓洞刽子手,程如意!”曾庆平把照片递给朱山。
“程如意?你能确定吗?”
“虽然擦皮鞋的人没穿军装,但是很像,至少这人形迹可疑!”
“根据杨庆民提供的材料,大屠杀时,程如意与杨长生在渣滓洞‘四一印刷厂’杀害了王振华夫妻和他们的两个孩子,还杀害了郭素碧夫妇,是公安部追捕的要犯!”朱山有点激动。
“科长,但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他要杀害罗荣光,为什么不在监狱下手?而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跟踪罗荣光!跟踪的目的是什么?”
“科长,我认为不管什么原因,首先要保护罗荣光的安全。”黄菊芳说。
“对,先别动他,你继续监视,注意四周有没有他的同伙。有情况立即报告!一旦他有不轨行为,马上采取行动,争取抓活的!张副科长,命令侦查科所有人员待命!指导员,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按科长的安排,立即行动!”
“是!”张剑文和曾庆平匆匆走出办公室。
黄菊芳暗暗好笑。她心里明白这是朱山在讨好她,朱山安排工作完全可以不征求指导员的意见,自从上次发生了“食堂吵嘴事件”后,朱山处处谨慎小心,生怕哪点做得不周到又得罪刚直不阿的黄菊芳。其实,黄菊芳早就不生朱山的气了,她了解朱山的秉性,也就包容了他的缺点。
罗荣光在前面匆匆地走,程如意在后面紧紧地跟,在程如意后面又跟着挑麻糖担子的钟海;曾庆平脖子上挂着卖香烟的木盒子,又不远不近地跟在钟海后面,真正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格局,而程如意全然不知。
看见罗荣光走进一家院子,程如意止步观察着。院子里有一幢四层楼的房子,四周行人不多,地处偏僻。三楼的一间屋里亮着灯。
杨庆民正在这间亮着灯的屋子里伏案写材料。罗荣光开门进屋,走到杨庆民身边夺下他的笔,关心地说都写了一天了,该休息了,并顺手推开杨庆民面前的窗户,恰好被程如意看见。罗荣光问杨庆民知不知道徐飞鹰在重庆有哪些社会关系,有没有好朋友之类的人。杨庆民说,徐飞鹰和他是老乡,在重庆的关系应该不复杂,只知道徐飞鹰结过婚,其他社会关系就不太清楚了。
正当二人聊得兴致勃勃的时候,程如意背起皮鞋箱向院子后面走去。他到院子后门左右观察了一下,从皮鞋箱里掏出一把无声手枪揣进怀里,用匕首轻轻撬开后门,一闪身进去又迅速掩上门。
隐蔽在角落监视程如意的钟海见程如意进了后院,放下担子也悄悄来到后院门边从门洞眼窥视,已经看不见程如意了,钟海立即拔出手枪,欲进院子又停住了。钟海想,他不清楚屋里的结构,现在进去有可能救不了罗荣光和杨庆民,当务之急是先报警,让二人立即躲避,然后再收拾擦皮鞋的人。但是钟海一时不知如何报警。情急之下,他看见了手里敲麻糖的工具,便有了主意。
罗荣光和杨庆民二人正准备出屋上街去吃饭。突然,窗外响起卖麻糖敲的叮当声,叮当声的节奏十分奇特。刚走到门口的杨庆民蓦地站住了。
“庆民,你怎么了?”
杨庆民示意罗荣光别出声,他认真听着,嘴里发出“嗒嗒,嘀嘀嗒,嘀嘀嗒嗒……”似发电报电键的嘀嗒声,蓦地,他惊愕地睁大双眼,快速来到窗边撩开窗帘观察楼下。
“罗荣光,你快来……你看,那个卖麻糖的,是不是侦查科的钟海?”
罗荣光来到窗户边往下看。“对呀!”
“快走,危险!”
“怎么回事儿?”
“现在没时间解释,这楼房上下楼就一个通道?”
“对。
“院子有后门吗?”
“有!”
“走前门!”
杨庆民抓起桌上写的材料就往屋外走。罗荣光完全被杨庆民的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杨庆民这样严肃,知道肯定有情况,只好跟着他走出屋去。
二人走到楼梯口,杨庆民伸头瞥了楼下一眼,看见一个人影拿着枪正上三楼楼梯口。杨庆民立即缩回头,他向上指指,二人便踮着脚尖向四楼走去。不一会儿,程如意上了三楼,端着枪径直向亮着灯的房间走去。程如意来到门口,猛地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又跑进另一间小屋,还是没人。此时,杨庆民快步来到屋门口,轻轻把房门关上,扣上门扣插上锁,而后两人迅速向楼下跑去。
程如意见几间屋都没有人,正在疑惑时,从窗外传来卖麻糖敲叮当的声音。他侧耳倾听,稍思索,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来到窗户边,他看见了院子外面敲叮当的钟海,罗荣光和杨庆民已经到了大门口,程如意举枪欲射击,但是角度不佳,还没等他瞄准,两人已经出了大门。
程如意立即转身来到屋门前,门拉不开,用力再拉还是不行,他知道门被反锁了,他后退两步,举起无声手枪对准门栓处开了两枪,拉开门冲下楼去。
罗荣光和杨庆民出了院子大门,向钟海点头打招呼,上了一辆人力车。车夫问去哪儿,罗荣光说去公安部。车夫拉着人力车匆匆离去。
钟海见罗荣光和杨庆民坐上人力车走远了,立即返回院子后门,他估计擦皮鞋的人会从后门逃跑。当钟海距离后院门口还有20米时,就看见程如意开门出来。
“不准动!放下……”
“砰砰……”程如意动作极快,钟海的话还没说完,他抬手就是两枪,钟海早有准备,侧身一晃闪躲到墙壁后面,当他准备还击时,程如意已经退回院子关上门。
一辆警车开来在街边一个急刹车,朱山和黄菊芳“张剑文等人从车上跳下来,他们接到曾庆平的电话赶来增援钟海。
“情况怎么样?”朱山来到钟海身边问。
“罗荣光杨庆民坐人力车走了。那家伙已经退回院子去了。
朱山看看环境,命令张剑文带人从左边包抄,黄菊芳带人从右边包抄,把院子包围起来。朱山带着钟海来到后院门口,他一脚踢开院门首先冲了进去“但是,楼上楼下搜查遍了也不见程如意的影子。经过仔细检查,原来程如意从后窗逃跑了。
回到办公室,罗荣光向朱山汇报说,他们正准备出门吃饭,杨庆民听见钟海敲的叮当声拉着他就跑,刚才他说钟海敲的叮当声是报警信号!杨庆民解释说,敲叮当声的长短类似发电报的嘀嗒声,这密码他以前使用过,内容是“危险,快跑!”
朱山好奇地问钟海是不是这么回事,钟海解释说,在南泉战役之前,他到前沿阵地摸敌情,在一个村庄里击毙了一个国民党特务,搜出一本密码,密码被他破译了。当看到擦皮鞋的人进院子后,如果他也进去肯定会发生枪战“万一擦皮鞋的人被打死了,线索就断了,且又不能让杨庆民和罗荣光受到伤害,他就想到用叮当声报警,从密码本使用的时间推算,估计杨庆民能听懂“看见他们跑出了大院,才放下心来。说完,钟海又敲了几下,节奏果然奇特。
“行啊钟海,你这密码破译专家名不虚传啦,啥时候也教教我。”张剑文戏虐地说。
“知道了……”黄菊芳茅塞顿开,“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暗杀杨庆民!”
“这就对了,”曾庆平说,“当时罗荣光经过我身边时,擦皮鞋的人正在我那儿买烟,见罗荣光走过来,他立即拉下帽檐背过身去,这说明他认识罗荣光“怕被罗荣光认出他来,如果这些推测都成立,那擦皮鞋的人就应该是渣滓洞或者白公馆的特务!”
“朱科长,我是白公馆的看守,知道很多情况,他们要暗杀我也在情理之中。”
“可你的事儿没向社会公布,敌人怎么知道的?”朱山疑惑不解。
大家分析可能是暗藏的特务看见杨庆民进了公安部,一个国民党的看守进公安部,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就杀人灭口!黄菊芳对朱山说,罗荣光和杨庆民的住地已经暴露了,为保证他们的安全,必须马上换地方。朱山认为有道理,指示张剑文立即办理。
侦查科的民警为保护杨庆民,差点付出血的代价,现在又为他的安全及时作出安排,杨庆民心里充满了感激,他向朱山表示一定好好配合公安部,向侦查科提供更多的情况,并把他最近写的材料交给了朱山。
张剑文陪着罗荣光“杨庆民走后,朱山向黄菊芳示意,二人来到小办公室。朱山问黄菊芳,敌人派特务刺杀杨庆民,“山鹰”为什么没提供情报。黄菊芳认为也许“山鹰”不知道,不然,“山鹰”不会沉默。对于这次的暗杀,朱山一直认为此事非常蹊跷。
“指导员,你说向敌人提供情报的人,是暗藏的特务,还是内鬼?”
“内鬼?”黄菊芳稍思索,“你怀疑……赵金斗……”赵金斗几个字,黄菊芳说得很轻。
“除了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黄菊芳对敌人暗杀杨庆民也感到十分意外,毕竟杨庆民投诚的消息没有向社会公布。走漏消息只有两个渠道,一是暗藏的特务,二是“内鬼”。侦查科除了黄菊芳都是部队转下来的,不会有问题,那唯一值得怀疑的人只有赵金斗。但如果赵金斗真是“内鬼”,这么容易就把自己暴露了,那也太傻了。朱山认为黄菊芳分析得也有道理,暗藏的特务很多,杨庆民到公安部,难免被看见。
这次暗杀事件事关重大,朱山立刻向刘灿汇报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刘灿认为这条线索很重要。他说,既然这次没得手,敌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是公布杨庆民自首投诚的最佳时机,明天就对外公布,以此营造社会影响“这个举措,也是向潜伏的特务展开心理战,让他们明白只有自首才是唯一出路,其次是引诱暗杀杨庆民的敌人再次采取行动,抓住一个,就能顺藤摸瓜挖出下一个。
回到侦查科办公室,朱山立即召集全科民警开会,通报暗杀事件。
“昨天,发生了特务暗杀杨庆民的事件,虽然没得手,却给我们提了个醒。至于凶手是不是刽子手程如意,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估计敌人还会有行动“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这些特务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也太猖狂了,这是对新政府的公然挑衅“更没把侦查科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赵金斗慷慨陈词。
“别发表感慨了,赵金斗,你是破案能手,出个高招,抓获程如意,我给你请功!”
,射谢科长赏识,可现在还没想好,这些特务很狡猾,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好,等你琢磨好了就告诉我。”
“号外号外,白公馆看守投诚,政府宽大,买号外……”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报童拿着杨庆民自首投诚的号外一路吆喝叫卖,引来不少市民围观购买。
徐飞鹰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他挑着担子在街上边走边观察,一报童经过他身边时,徐飞鹰伸手拦住报童,扔给他一毛钱。徐飞鹰把号外瞥了一眼,就一把揉成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去。
徐飞鹰挑着担子来到解放碑大阳沟菜市场,混在卖菜的小贩中,他也不吆喝叫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周畅提着菜篮走来,她边看边问,最后来到徐飞鹰面前。徐飞鹰菜筐里的茄子又新鲜又便宜,周畅就从菜筐里挑选了几个。徐飞鹰把茄子放进秤盘过秤后,也不说话,先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再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周畅问了几遍才搞明白,两斤茄子八角钱。周畅把钱递给徐飞鹰,他抬头接过钱又立即低下头,周畅瞥了徐飞鹰一眼。
“这人好脸熟,哪儿见过……”周畅提着菜篮离去时,边走边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