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说,”钟海第一个发言,“从目击者叙述的情况分析,我认为杨长生有可能跳江自杀。他在遗书上写得很清楚,我们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国民党的军人信奉‘不成功,便成仁”与其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一死了之。”
“杨长生是顽固不化的老牌特务,我认为他绝不会轻易自杀!”张剑文提出反面意见,“我注意到一细节,杨长生跳水前说了一句”老婆,我来了!’要跳就跳,大声吆喝什么?我认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引导人去施救,从而发现遗书和手枪,目击者肯定会报案,自然而然地就把信息传到了公安部门。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实际上是经过精心策划,周密安排,故意制造跳江自杀的假象,实质是逃避公安追捕。当然,也不排除钟海的推测。”
钟海和张剑文发言后,出现短暂的静场。因为他们二人把是和不是两种可能都说了,其他民警一时说不出其他意见。而朱山也拿不准是真是假,不敢贸然定性,万一在方向上判断失误,后果不堪设想。朱山用睥睨的眼光看了赵金斗一眼,想不如听听他的意见,甄别一下享有破案高手称号的赵金斗是不是徒有虚名。
“赵金斗,说说你的高见。
“科长,我没到现场勘察,也不是目击者,”赵金斗谦和地说,“只能浅谈个人愚见。我认为单凭目击者报案及提供的证词和实物,还不能判断杨长生是真跳水,还是故意布置的迷魂阵,很多问题……”
“赵金斗……”钟海打断赵金斗的话,“这人证物证齐全,你认为不是跳水自杀,依据是什么?”
“依据……暂时没有,暂时没有。”赵金斗不说话了。
“指导员,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破案经验,说不好。但我认为,虽然绝命书上落名是杨长生,但跳水的肯定就是他本人吗?即使目击者看清了跳水人的长相,也未必真能确定是杨长生,因为,目击者根本不熟悉杨长生的本来面目。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杨长生完全可以买通一个水性好的人冒充他跳水来麻痹我们,而他却金蝉脱壳,目的就像张畐蝌长说的,逃避警方的追捕。刚才赵金斗说得不错,咱们没到现场勘察,甚至,连现场在哪儿都不知道,坐在办公室讨论得出的结果,可以说是主观臆断的。朱科长,说句不中听的话,今后要都像这样研究案情,难保不出冤假错案。用这种方式想抓获训练有素的刽子手,那是天方夜谭!”朱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着全科的民警,黄菊芳没顾及他的面子,像机关炮似的发言,把朱山炸得蒙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朱山哑口无言,尴尬万分。但他也无不感到黄菊芳说的句句在理。是啊,过去在部队抓“舌头”,少不了要到敌人前沿阵地勘察,熟悉情况后才能研究下一步行动计划,这些不可缺少的常规工作,今天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呢?朱山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这时,办公室安静得使人喘不过气来,朱山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说话也有点词不达意。
“这……这怎么跟抓刽子手扯到一起!”
“绝命书上的落名是杨长生,杨长生本身就是刽子手,不管跳水的是不是他本人,都和刽子手有关系!”
此时,朱山找不出哪怕是一句有力辩解的话语来回应黄菊芳,他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朱山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要想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只有离开办公室。
“有了,去罗家湾。”朱山下命令道。
朱山带着民警,开着两辆警车来到罗家湾公路边停下车,民警们站在江边岩石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宽阔的沙滩,茫然不知所措。朱山叫民警们分头在沙滩上寻找,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赵金斗走到黄菊芳身边低声向她说着什么……
“你自己为什么不跟科长说?”
“刚才在会上,难道您没看出来?”赵金斗哑然一笑。
黄菊芳想想,走到朱山跟前:“科长,杨长生跳水的位置在哪儿?”
“我,我没问……”朱山愣住了。
“你看,这岩石与岸边的距离有远有近,没具体跳水地点,怎么确定杨长生跳水前的喊话,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朱山愣愣地望着黄菊芳。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这不是我想到的,是赵金斗!”
“赵金斗?”朱山露出惊异的目光。
朱山猛地联想到,自己在询问报案人时,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庭住址在明儿都没问,现在想请他们来指认现场都没有机会,自己实在是太疏忽“太粗心了。
“科长,跳水人的位置在这儿。”黄菊芳来到杨长生跳水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
“还记得开会的时候,赵金斗来晚了吗?他说上厕所了,实际是追报案人询问去了,是报案人告诉他的。从跳水的位置到报案人洗菜地点的直线距离分析,跳水人有故意让人听见的嫌疑,但是,关键问题是,凭什么确定跳水人就是杨长生本人!”
朱山心里一震,赵金斗果然老到!他隐隐地感到赵金斗是有意为难他“看他的笑话,但这是自己疏忽大意造成的,责任只能自己扛,怪不得赵金斗。不一会儿,民警们都回来向朱山报告,除了沙子,岩石,就是江水,一无所获!朱山顿时感到无地自容,昔日侦察英雄的威风荡然无存,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样断了!朱山就像自己跳进了钻心刺骨的长江水,全身被冻得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刘灿很快就知道了情况,朱山自然又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你是怎么搞的!敌人把线索都送到你手里了,你朱山居然处理得如此草率,这么重要的线索,被你轻而易举地就丢掉了!”
“是我疏忽了……”
“这可是第二次了!我早就说过,你们刚从部队下来有一个转型过程,要虚心学习,可没弓丨起你的重视,甚至还认为无所谓。公安工作,特别是你们侦查科,不能有丝毫闪失和差错,稍有疏忽就会铸成大错,会后悔莫及的!”刘灿说完,握成拳头的手在办公桌上重重地敲了几下。朱山感到就像敲在自己头上一样。
“部长,我错了……”朱山低着头,十分狼狈。
“过去抓‘舌头”敌人在明处你们在暗处,现在换了位置,对潜伏隐藏的敌人,还用那套侦察兵的办法,能行吗?一个主管领导,要虚心听取正反面意见,最后再作判断,舵手把不准方向,是会偏离航向的!”
刘灿语重心长的开导,使朱山多少得到一些宽慰,同时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朱山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刽子手,他暗下决心要重整旗鼓,要让自己侦察英雄的称号重放光芒!他回到侦查科又组织民警开会。
“杨长生这条线索的确来之不易,现在线索暂时断了,大家围绕如何把线索再接起来发表意见。
“科长,赵金斗在这方面算是专家,先听听他的意见。”黄菊芳建议道。
“好啊……”朱山瞥了赵金斗一眼,“赵金斗,你先说。”
“好,谈谈我的肤浅看法……”赵金斗依旧很谦卑,“侦破命案的一大要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见到了杨长生的尸体,通过法医鉴定,他没有了呼吸,也停止了心跳,才能作出杨长生跳水身亡的判断,否则,杨长生跳水……”赵金斗说话谨慎,慢条斯理地生怕说错什么。
“赵金斗,”张剑文打断赵金斗的话,戏谑地说,“照你这么说,要找杨长生的尸体,得把江水隔断,用抽水机把水抽干咯?”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赵金斗没有生气,态度还是谦和地说,“张副科长的家乡一定在山区,而且是没有河流的山区。”
“哎哟……真行啊,赵金斗,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瞎蒙的……”赵金斗笑笑,他不再说话了,掏出香烟抽起来。
“赵金斗,说完了?”朱山问。
完了。
“谁还有意见?”
见大家沉默无言,朱山知道会议再继续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清楚地感到赵金斗的话没说完,一定还掌握了更多信息,但如果现在当着全科的民警不耻下问,朱山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会议只好到此草草收场。
“好,会就开到这儿,大家都再仔细思考一下,我们再找时间讨论。散会。”朱山说完,匆匆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重重地关上门。
在马家山让徐飞鹰漏网,在长江边又丢了杨长生的线索,还两次受到刘灿的严厉批评,这对于战功赫赫“从未受过批评的朱山来说,是盘古开天地一头一回,他难以接受,也无法接受,但这又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朱山不相信自己会出现这样的差错,他也在努力思考,但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朱山心烦意乱,甚至认为公安部的民警都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在食堂吃饭都独自一人坐在最边远的角落。
这天中午,食堂正好打牙祭吃红烧肉,这是朱山最喜欢吃的菜,要在平时“他会把不爱吃肥肉的民警碗里所有的肥肉,全部占为己用,而现在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陶英看见朱山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难受,她端着碗走过去挨着朱山坐下。
“朱科长,这红烧肉太肥了,我吃不了,都给你。”陶英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朱山。
“行了行了……”
“哎……”陶英悄声地说,“公安部斜对面有家‘丁香’火锅店,味道可好了“晚上我请你。
“吃什么火锅,我没心情。”朱山没好气地说。
“别人好心好意,你还不高兴,好心当成驴肝肺……”陶英噘起小嘴,端起碗离去,坐在一旁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朱山对陶英的态度,黄菊芳看在眼里,她知道朱山心里那股劲还没缓过来。上次和朱山交谈,让黄菊芳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感到他们都彼此向对方迈进了一步,但黄菊芳又必须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全力以赴配合朱山“她不希望朱山整天背着思想包楸,这样的精神状态是搞不好工作的。于是“黄菊芳又端着碗来到朱山对面坐下。
“科长,好好的干吗呀?瞧把陶英气的!”
“不关你的事儿。”朱山瞥了黄菊芳一眼,低头吃饭。
“干吗呀这是?别人好心好意……”
朱山把饭勺重重扔进碗里:“谢谢你的好心好意,你别看笑话就行!”“科长,这话什么意思?”黄菊芳有点吃惊。
“杨长生跳水的事儿,是你向部长反映的?”
“是啊!”黄菊芳坦诚地说。
“指导员同志,别忘了我是侦查科科长!科里的工作,我知道向部长汇报“用不着您操心!”
“可领导了解情况,下级如实反映这很正常,我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从渣滓洞第一次见面起,你就装了一肚子怨气,到了侦查科处处看我不顺眼,你是赵金斗前“赵金斗后,对他五体投地,我们部队下来的人都不如他!”朱山说完,站起端着碗转身就走,把黄菊芳晾在那里。
黄菊芳惊愕地睁大双眼望着离去的朱山,她没想到朱山会这样说,本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反被奚落一顿。按照黄菊芳的个性,她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向朱山讨个说法,但此时想起那次刘灿和她的单独谈话……
刘灿说,朱山在部队是战功累累的侦察英雄,没受过挫折,也很少受批评“头上的光环太多了,有点居功自傲。带兵打仗他不含糊,面对生死他不胆怯“面对艰苦他也不退缩。可现在战场转移了,正面敌人变成了隐蔽特工,对这一点他还认识不足,搞不好是要吃苦头的!当然,朱山也有很多优点,他办事泼辣“机灵,为人耿直“正派,黑是黑“白是白,从不掩饰,要是对你有意见他会写在脸上。朱山十几岁就当兵,文化水平不高,但也通情达理,只要疙瘩一解开,他会像孩子一样向你道歉。朱山这面大鼓,是捶得越重,响得越厉害!你现在是指导员,是内当家,要替我敲敲边鼓,工作中出现漏洞,要及时弥补。如果他给你脸色看,你可要多担待点。
黄菊芳清楚,朱山不是因为受批评生气,而是因为工作没做好心里难受“想到这里,黄菊芳释然了,她哑然一笑。
马家山一仗,打得徐飞鹰丢盔弃甲,自己也险些被抓获。侥幸逃脱的徐飞鹰如丧家之犬,走了两天,才在一个晚上找到廖一潭。廖一潭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你是怎么搞的?好不容易拉起一支队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报销了!”
“共军太狡猾了,俺派人打探没发现敌情,可不知怎么,就进了共军的包围圈。不报这一箭之仇,俺死不瞑目。”
“飞鹰兄,咱们和共产党打了十几年交道,吃的苦头还少吗!原因都是轻敌呀!再不吸取教训,用不了多久,现有的兵力就会荡然无存!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谢司令教诲。司令,下一步俺该咋办?”
“在市区……”廖一潭想想说,“你的岳父不是在发电厂上班吗?”
“是,但很少联系。”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到你岳父家去,伺机制造混乱,扰乱公安的阵脚。最好能进发电厂“水厂或者兵工厂找个事儿做,以此潜伏下来。了解到有价值的情报,立即向我汇报。
“明白!”
田久阳注视着徐飞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枪毙了这个穷凶极恶的刽子手。当得到徐飞鹰要去岳父家的消息时,田久阳认为这是抓捕他的好机会“抓住徐飞鹰,就可能抓到与他单线联系的潜伏特工。他看看手表,还差20分钟到10点,事不宜迟,必须马上通知联络员。
“两位兄弟,辛苦了!”田久阳拎着酒和一块狗肉来到电报室。
“田副官辛苦。”电报员小高坐在发报机前监听,小唐用手摇发电机在发电。
“天气寒冷,二位兄弟还坚守岗位,廖司令吩咐我要多关照你们。来来来“喝口酒暖暖身体。“这怎么好……”小唐受宠若惊。
“你们慢慢喝,慢慢吃,我帮你们发电。”田久阳在土碗里倒上酒。
“好好……”小唐马上离开发电机走过来。
“哎哟……”田久阳摇着手摇发电机,“还挺费劲的,你们真辛苦!”
“习惯了,不费劲。田副官,你休息吧,不用发电了。”
“为什么?”
“储备电池可以维持一个小时。
“哦……”田久阳看看手表,还差两分钟10点钟。他走到发报机前,用身体遮挡住二人的视线,用极快的速度调整好频道,他坐下来说:“二位兄弟,发电报是不是挺难的?”
“不难,很好学的。
“我总感到挺神秘的,就嘀嘀嘀几下,田久阳边说边按了几下电键,“怎么就把要说的传到千里之外?真是太神秘了!哎,教教我怎么样?”
“田副官真对发报感兴趣?那我就教您,您说电文。小唐说。
“比如……飞机轰炸。
“嗒嘀,嗒嗒嘀嘀嘀……”高士兵边啃着狗肉,边说出电键的长短音。“嗒嘀,嗒嗒嘀嘀嘀……”田久阳显得笨手笨脚地按着电键。
“手法太重,轻点……”
“哦……去杀共匪。
“嗒嗒,嘀嘀,嗒嗒嗒,嘀嘀嘀……”
“嗨……真有意思!岳父好色。
“嘀嘀嗒,嗒嘀嘀嘀……”
“家藏美女……”
“嘀嘀,嗒嘀嘀嘀……”
这四句话看似滑稽可笑,可两个士兵做梦也没想到,田久阳已经把暗藏情报的密电码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