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川沉默下来。
黑洞洞的老眼有些迷离,有着毫不掩饰的难以置信。
武穴,是修武者沟通天地元力的媒介。
想打通武穴,便要先淬体,需强筋,需炼骨,只有当身体超越极限,发生质变,才有机会打破桎梏。
就拿他来说,当年为打通第一个武穴,足足用了整整三年!
那时候的他,可谓着实拼命。夏练三伏,冬练寒九,哪怕浑身疼痛遍体鳞伤,哪怕头破血流意识昏沉,从未有过间断。
临打通武穴前,他已可力举千斤,一人多高的青石,可凭拳头,一拳击裂,再一拳击碎。
三年通武之时,他曾仰天长啸,更曾无比自豪。
只因他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打通第一个武穴,这等成绩,虽然比不上那些天才妖孽,但在普通修武者,已可算佼佼者!
然而,在今天,他的骄傲却接连被两个小辈抬手间击的粉碎。
什么时候,打通武穴变得如此简单了?那可是整整代表一个武道境界啊,虽然只是后天突破先天,是武道修炼最基础的基础,却是不知道曾将多少心怀修武梦想的生灵拒之门外。
然而,就在刚才,宁尘和林幼蓉这两人,却偏偏轻描淡写的就打通了武穴。
简直跟吃饭一样简单。
这……也太有点那啥了吧?等等,万年以来,记忆中,哪怕是在整个灵天界,似乎都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听说,在数年前,灵天界的某个州城,有一传承万古世家子弟,修武后,淬体一个月便打通武穴,号称灵天界第一天才?
那幼蓉这算什么?
“嘶。”
林百川倒吸凉气,身子猛然一颤,总算是反应过来。
“天佑我林家!”
“哈哈哈哈!”
震惊过后,林百川回过神来,站在小院中大声狂笑,一双苍老的眼睛,望着林幼蓉与宁尘,闪烁着无比的激动。
“那些人,都瞎了眼,都瞎了眼啊!”
他现在甚至恨不得将这一幕立即就让测试地的那些人看看,如果说眼前二人这等资质,还是凡境中阶,还是永生绝武,那么灵天界的那些天才,那些号称妖孽的少年强者简直就是个渣。
“蓉儿!哈哈哈哈哈!”
他激动地上前,仿佛第一次见到林幼蓉,仔细地将自己宝贝孙女看了够,再度爽朗大笑。
林幼蓉也是异常激动,她虽然不明白林百川为何突然这样失态,但却也能够明白,看来自己这般轻松打通武穴,而且一通便是三个,或许在武道之路的起点,并不平凡。
她转过头,看着宁尘,眼中温柔,眼泪,顺着脸颊安静的流淌而下。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离她远去了。
那一瞬,她的眼中只有宁尘。
当一切只有绝望,天地都似乎放弃了你,世界虽然广袤,却无人可依靠,无人可倾诉,大道冷漠,只有他,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她盯着宁尘,认真地说道:“谢谢。”
宁尘摇头笑笑,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足足好半天,三人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宁尘在一边负手而立,他抬头看看天色,看着林百川徐徐笑道:“林老,接下来,我们要修炼什么,淬体么?”
林百川笑骂道:“你这小子,莫非是故意要我难堪不是!”
他徐徐叹息。
“老夫……今年已念过半百,粗略算算,大概已是六十三岁。”
“我虽然武道境界算不得高深,也未出过临天城太远,但对武道的一些事情,却还是有些了解的。”
心底的情绪仿佛还未落定,有些感慨说道:“说实话,今日的事情,别说我是第一次见到,就算放在以前,我都是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不过我却敢说,以你们二人的资质,如果单从打通武穴来看——”他顿了顿,眼中仿佛还有些震撼,一字一句地说道:“可称灵天界第一天才!”
林幼蓉一阵恍惚,虽然心中有些预感,但林百川的话,还是给了她太大震荡。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眸中,渐渐又浮上了一抹差点消失的倔强,只不过,这一次的倔强,却与以前不同,这次的倔强并不纯粹,在眸底深处,还掺杂着希望,掺杂着一抹从未有过的自信。
宁尘在旁看着林幼蓉,眼中也有一抹欣慰。
林百川肃然说道:“尽管如此,你们在武道之路上也万万不可懈怠。万古以来,有无数妖孽天才曾出现在这漫长岁月,但是能够走到最后的,却又有几个?”他正色道:“武道即天道,更是人道,属逆天而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一点,希望你们要牢牢记住,不要以为打通武穴,便沾沾自喜,松懈了修炼。”
“今天,修炼便修炼到这里吧,原本我今天只是打算教你们如何淬体,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林百川面色一缓,欣慰地笑道:“武穴已通,便是先天境界,以后天地元力会帮助你们淬炼身体,再不需外力了。今天,便到这里,你们二人回去,要好好参悟我交给你们的《归元决》,从今天开始,你们便有资格修炼它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再来问我。”
听到林百川的话,林幼蓉点头回屋,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将思绪整理。
听到《归元决》三字,宁尘安静笑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屋中。
……
……
深夜,宁尘独自坐在屋中。
盘膝而坐,清眸微闭,无声无息,入定多时。
此刻他的意识,已沉浸体内。
那意识化作了一鳞灵动的小鱼,自灵台而起,缓缓在体内游荡,所至之处,便有光点亮起。
时间流逝,夜色微凉。
宁尘清瘦的身躯上,光点如同深夜中的明灯,接连不断,悄然氤氲。
灵台,脑后,胸口,两臂,小腹,双腿,仿佛在他体内,有一束火种,在他体内到处播撒光明,渐渐的,光点布满周身,就好像,漫天星辰被他摘下,藏于周身,散发着灿烂奇妙的光芒,远远望去,犹如神祗临世。
如果仔细数一数,便会发现这光点,足有九十九颗!
如若此刻这一幕,再让林百川看到,恐怕林百川会立即晕死过去,那可是九十九个武穴啊,代表着九十九道枷锁,九十九道桎梏,寻常人,想要打通一个,都是异常困难,更不要说一口气打通九十九个了。
要知道,据传说在灵天界的岁月长河中,最强大的强者,也不过只是区区打通了六十个武穴而已,打通九十九个武穴,这绝对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如若传出去,不要说在灵天界,哪怕是三千界之上的上界,都要引发巨大震荡,到时候,恐怕无数躲避岁月侵蚀,蛰伏万年的老家伙都要从地底爬出来,无数帝统仙门,无上传承都将沸腾!哪怕掀起一场战争,血屠一界都在所不惜,都要将这等苗子招到自己门下。
九十九颗光点,代表着淬体的极致,代表着全身武穴都已打通。
傍晚时分,宁尘只打通了第一个武穴,那自然是做给林百川看的,他是何等的存在,意志早已凌驾肉身,正如他提醒林幼蓉的话那般,对他的身体来说,他便是苍天,便是主宰,一念可至永恒,一念可成万物!
在远古的尽头,他便以惊艳天下之姿,破武道桎梏,登炼体之极,打通过九十九个武穴。也正是因为肉身的强大,才令他在从最后的那一战中脱出!虽然最后肉身依旧没有抵挡住岁月的侵蚀,但要知道,那可是无尽的时光,是万千纪元的冲刷,在那股力量下,又有谁能像他这般,哪怕肉身早已凋零,却仍可以从时间长河一步踏出!
对于他来说,打通身体内所有武穴,不过也只在弹指一瞬而已。
那九十九个武穴交相闪耀,璀璨的光芒中,宁尘徐徐睁开双眼,一双清澈的眸子散溢沧桑,仿佛在这世间已睁开了万千岁月,无悲无喜,平静无比。
“归墟时代,我便是九十九个武穴,那时的我少年桀骜,虽有一腔热血,却没有时光的沉淀,并未珍惜最宝贵的时刻。”
“这一世,或许要走一走不一样的路了啊。”
他眸中有一抹淡然,陷入沉默。
“既然决定要做,便做吧。”
一声奇妙的涟漪在他身边缓缓荡起,在他的体内,原本化作一尾小鱼的意识突然爆开,胸口,有光芒骤然升腾,那光芒实在太过璀璨,仿佛太阳爆炸,化作亿道光线,转瞬遍布全身。
嗡。
身上,九十九个光点猛然也变得灿烂起来,它们仿佛在燃烧,每一个,都仿佛包含着一个世界,九十九个世界都在震荡,内里在崩塌,万物在哀嚎。
轰轰轰轰轰轰。
在宁尘的意识里,接连响起世界崩裂般的巨响,体内九十九个武穴相继破碎,化作无数道黑洞,疯狂的吸收着意识爆裂所形成的亿道光线,那黑洞仿佛连通九十九个世界,无穷无尽,随着不断吸收光线而不断扩大。
那一刻,他的体内犹如灭世,到处都在崩塌,到处都在吞噬,他的经脉如巨龙般在疯狂舞动,他的心脏如痴魔般在疯狂跳动,他的鲜血如地底神炎般在沸腾。
晤。
宁尘面色突然一白,张嘴喷出一股鲜血。
鲜血将他全身浸透,他却依旧一动未动,一双眼睛无悲无喜,淡淡地仰头看向屋顶,那一刻他的眼睛变得无比深邃,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抵挡他的目光,直达苍天。
轰!
一声可怕的爆炸声在他意识中响起,他的体内,九十九个黑洞轰然爆炸,最后又化作无数道黑色的光线,那是一抹浓郁的黑,就仿佛宇宙还未诞生,天地还未开启的黑暗,黑色光线飞快从他身体各处向胸口聚去,最后在他胸口,形成一个奇异的黑色小球。
那小球没有半点光彩,样子古朴,仿佛只是一抹混沌,无声无息,悬浮在他的胸口。
此刻,宁尘的体内,已没有了经脉,没有了五脏六腑,他的骨头浮着一抹淡淡的浮华,流露着圣洁无比的气息,他的血液不再鲜红,而是被透明的液体替代,仿佛黑色小球已将一切净化,身体再无半点红尘,飘渺入仙。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成了。”
他笑笑,不顾浑身浴血,站起身来。
清瘦的身躯如雨后青松,笔直而立。
眼中,有一抹感慨。
打通九十九个武穴,原本就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而九十九个武穴归一,则已经不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这涉及到一个古老到归墟时代的传说。
他握握拳头,正要感受体内奇妙的力量,低垂的眸子却忽然轻抬。
目光穿过窗棂,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徐徐笑笑,自语道:“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