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原来住的饭店只订了六天,所以出了医院后他把我带到他在老港口附近下榻的饭店去。这房间有很好的视野,只要轻轻把窗推开,湛海蓝天近在咫尺。有时候,我可以就这样坐在那里对着那一望无际的蓝海发呆上一整天……
自从这事以后,我和他两个人彷佛达成了协议般,对于所有敏感的话题只字不提。两人只是好好地珍惜和享受在一起的时间。每天,我们一起吃早餐、用午晚餐、看电视、读新闻。每每遇到我看不懂的事情,他总会抱着我,温柔地说:“傻婆……这事件应该是这样的……”
傍晚时分,他会开车着,带我到老港口转转。
老港口现在已是游艇的停泊点,暮色深沉的黄昏,游艇船只静静地停靠在港湾里,我们会像其他来来往往的情侣般,十指紧扣,迎着海风沿着岸边漫步。但,因为我脚伤的关系,大多的时候,我们都坐在一旁黑色凳子上,欣赏船桅如林的港湾风光,和波光粼粼中的桅杆倒影。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这样轻轻地依靠着,也会让人充满幸福的感觉。
偶尔,还会有些手牵着手、怡然相伴的老俩口从我们身边而过,他们脸上流露着宁静祥和的神情总会让我心头一暖。
当岸边华灯初上,光线蔓延于水面时,老港口在美丽的夜色下,真的很美。这时候,周边露天咖啡座里就会飘出悠扬的曲子,我们常会情不自禁,在离地中海这么近的这里接吻……
牵手、相拥、亲吻……这一切在恋人之间轻而易举,对我和他来说却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一刻在马赛这里通通实现了。所有的禁忌、担心,到了这里都不翼而飞……
他曾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说的这些都实现。”
他没有骗我,只不过实现的地方不是在M城……
由于法国比M城慢七个小时,为了可以和公司联系,他常常凌晨五点左右就会起床处理公事。而我,因为还是病人,所以,理所当然睡得比较晚。
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每天早上睡醒后,静悄悄地走到房门边,像小时候偷偷暗恋某个人般,透过门缝,默默看着坐在客厅书桌前的他,专心工作的模样。这个时候的他,总会戴上一副黑框眼镜,时而专注的对着文件,时而对着计算机打字,时而对着手机讲话,那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未注意到门缝后的我。当时候,心里总会浮现一股异样的感觉,偶尔,会在心里想,这样真好,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下去真好……
可惜,这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了第七天。
第七天的早晨,一样在海风和阳光下醒来的我,才刚下床就听见在客厅的他大声说:“这些人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我第一次听见他口气如此的凶。即刻走到门边,只见他背对着我,双手插腰,凝视窗外。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我知道美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身来,看见站在那里的我,眉头微蹙:“怎么不多睡会呢?”
“我的脚好像好了,完全好了。”我缓缓地逐步朝他走去。
却见他眉头越蹙越深。
“你不信?我跳给你看!”说着,我便在原地轻跳了起来。
他匆忙地走近,将我扶住:“我相信,我相信。”
我抬眸凝视他,缓缓地说:“我好了,真的。”顿一顿,我道:“我们回去吧!”
他俯首望着我,眼色复杂,似无奈,似不舍。但,他还是轻点了下头。
我们都明白,最终,还是需要回到现实的生活去……
飞机上,机长透过广播致欢迎辞,并报告预计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我倚着窗口,望着窗外湛蓝天上的朵朵云层,心里五味杂陈,终于要回去了,所有美好的一切即将随着飞机降落的时候结束……
“在想什么?”他温柔的问。
“在想我们之间的缘分。”我随口回答。
“你又来了,这次有结论了吗?”
怎么可能有结论呢?我摇摇头,苦笑。
他随手取起耳机的线桐,并在黑色线条上打了几个结,然后望着我,耐心的说:“命运和缘分就像一条长线,这条在线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结,我们需要一个个把它解开才会看到终点,打不开就会一直在那个结里打转……”
说到这话题,我突然想起了Isabella。“你知道吗?那天我访问Isabella时,她也和我分享了她对命运的看法。她说,如果有些事情不管你多么努力,还是达不到的话,这也许就是命运了。”我对他一字一句的重复了Isabella当天说的那些话。
他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但只是一瞬一闪即逝。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随后,听见他说:“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太一样。你应该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后悟出自己的道理。”语毕,他又看着我歉疚的道:“其实,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你说……”
“别……别这样说。”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忍心看着他难过,我将Isabella为了成全心爱的人的理想,而忍痛离去的那段故事和他分享。“其实比起她,我这样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我还有你。”
他一直静静不语的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正想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之际,他忽地伸出手将我揽住,下巴搁在我发髻上,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这样离我而去。”
我抬眸看着他突而黯然的脸,从不知道他也会缺乏安全感……我伸出食指和拇指将他紧蹙地眉头轻轻推开,随口轻笑说:“说不定是你首先离开我呢……”
每每事后回想起这一幕,总会浑身发冷。有些事情,真是一语成谶……
破天荒,戚芸芸竟然让我再多休息几天才上班,而且还是带薪休假。真难得,我也乐得享受几天。
和我不一样,回到M城后的他很忙,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好几天,很多事情需要Follow up。所以,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经过了法国这一次,我的心坚定了许多,感觉就像是拨开了层层的迷惘、疑虑和不安、我们才来到彼此的面前。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多想。无论我们将来会不会分开,我和他之间那像花般曾经绽放的美丽瞬间,都会因为成为记忆而永恒。
我从沙发上起来,决定利用剩下的休假时间好好的打扫家里。就在此刻,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张小姐,我是联菁律师事务所的周亚明律师,受我当事人方毅先生的委托,我要转交一份信函给你,同时要请你在后天下午两点钟到我们事务所,我们会在那时候宣读方先生的遗嘱。”
我拧着眉头,该不会是什么诈骗集团吧!方毅怎么可能会给我留遗产呢?我不发一言将电话盖上。可一挂上,铃声随即响起。我有丝不耐烦地接起电话,正打算开口大骂,却听见对方说:“方先生在前天晚上逝世了。”
我一愣,握住手机的手顿时凝住了。片刻,才弱弱地说:“你一定是诈骗集团,方毅无端端这么会死呢?我几个月前才见到他,他明明就好好的……”
“方先生患上了癌症末期,他是在半年前发现的。三个月前他来我们公司委托我们订立遗嘱。”
“我不信,方毅是著名的导演,拍过无数的电影,如果他真的死了,怎么会一份报导都没有呢?”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断然地质问对方。
似乎对像我这样质疑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对方平静地回答:“过几天就会有了,我们也是刚接到消息。由于,我们国家不允许安乐死,方先生是在瑞士安乐死的。”
安乐死?他竟然选择安乐死……
“后天上午十点钟,请你到我们事务所来聆听方先生的遗嘱,并领取他留给你的一份信函。”他对着仍旧沉浸在错愕中的我说。
我很惊讶,很震惊,也很灰涩,曾经在我身边那么靠近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走了……无声无息的……不,不,他曾经来找过我,低声下气的要求我原谅他……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了吗?所以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吗?
我翻开手机,翻查着来电记录,可是太久了,记录早已不复存在;我尝试打给朋友,透过朋友的朋友,辗辗转转终于拿到了方毅的手机号码,并发现就如律师说的,没有人知道方毅的离去,似乎都以为他去了旅行。
我按了按那串数字,结果,手机关机了……我不死心地重复按着,一次,两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按了多少次……到最后,眼泪不禁下滑的那一刻,终于,我相信,方毅真的走了……这就是死亡,连最容易的通话也不能了……
我好怕好怕,一直哭,不停地哭,打了电话给何亦宪,他被痛哭的我吓到了,匆忙地赶了过来。
那个晚上,我在他怀中不断地哭泣,把他伦敦手工制的深条纹衬衫给哭湿了一大半,他问我问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晓得该如何告诉他,只是请求他将我抱紧一点,我需要他的温度,需要他紧紧拥抱的力度,来告诉自己,我们都还活着……
半夜,因哭累而沉睡的我在他怀中醒来,我默默地听着他深睡而发出均匀地呼吸声,和那规律的心跳声,我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我关心的,我爱的,和关心我的,爱我的人还活着……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倏然,他睁开眼睛,开口问道。
原来他并没有真的沉睡去。我凝望他关心地眼神,道:“方毅他死了。”
“方毅?”
“一个我曾爱过的人。”我坦然地说。接着,我幽幽、悲观地道:“所有我曾爱过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
他静默地凝望我,伸出拇指把我眼泪抹去,说:“以后,我一定不会比你先离开,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哭……”先离去的那个是幸运的,因为留下来的总是哭的那一位。我知道他的意思,眼眶又不自觉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