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民
天上开始飞舞雪花的时候,我正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我要去郊外一个公园里的宾馆,拜访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雪下得越来越大,而我离目的地还很远,从时间上推算刚走了不过三分之一。时值下班的高峰,车走得慢如蜗牛,急切的心情使我无暇欣赏这个城市里少有的雪景。
没想到这时候司机突然把车一拐,停到了一家单位门前。这是干什么,我决定先发制人:“小姐,你是否想涨点价?”
女司机愣了一下:“涨价?”
“那么,莫非你想请我下车?”
“也不是这个意思。”司机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先生您看,下雪啦!”
“我早看见了,但这跟你停车有什么关系?”
“我想跟您商量一下,先生,我想……”
当然是难以启齿的事,就这么把乘客扔在下雪的街头,也太不人道了吧。我静静地等着,看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先生,您换一辆车好吗?”
“为什么?”
“您看下雪了——”
“我知道下雪了,”我愈发不耐烦,口气强硬起来,“但这不是你拒载的理由。”
“是的,可我只想请您帮帮忙。我要去办一件急事,帮个忙好吗?”
她几乎有点低声下气了。我狐疑地看着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到底有几分真诚。
“是这样的,”她见我有点动摇,忙接着说,“我女儿四岁了,可她还没见过雪是什么样子,您知道,我们这个城市不常下雪。”
她语气里的深情让人无法再怀疑,不过,可以叫家里人带女儿去看雪嘛。
司机的神情黯淡下去:“家里除了我和女儿,没有其他人了。我出车的时候,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屋里。”
“她才四岁呀,没有保姆吗?”
“保姆回乡下过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先生——”
“好了,你别说了,”我边开车门边说,“快去吧,你女儿还等着你呢。”
说话间,我看到刚才还那么大的雪,竟已小了下来。这让我有点后悔,不该耽误司机的时间,如果她女儿因为我而失去看雪的良机,那我会非常不安的。
我不由得祈求老天把雪下大一点,千万别停下来。
好像听到了我的话,雪花小了一会儿后,又大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很快使城市的景物模糊起来。
我在飞舞的雪花中伸手拦车,在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至少有三辆车在我面前驶过,但一辆都没有停。如果在以前,我必是怒气冲天了,但是现在我心平气和,我想他们未必是有意要拒载,我相信他们也跟那位母亲一样,是急着赶回去带孩子去看雪。按理说这种天气比平时更容易挣钱,然而因为有更可珍视的东西,他们宁愿放弃金钱。
我终于拦下一辆车。
司机四十来岁,我发现他跟这个城市的其他人一样,对这场意外从天而降的大雪,虔诚到就像圣徒见了上帝。他说他一生中只见过两次雪,一次是今天,另一次已是十五年之前了。他的儿子十二岁,除了在电视电影上,还没见过真正的雪呢。不知下次下雪是什么时候,也许不会下了,报上不是说全球气候变暖了吗?
“那您为什么不带您儿子去看看雪?”
“我刚给他妈打了电话,让她做好准备工作,我很快就回去。”司机兴奋地说。
待我赶到朋友的宾馆时,地上的积雪已有五厘米左右。公园里早有人堆了许多雪人,一些年轻的父母拿着相机在为他们的孩子选择合适的背景。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着脚踏积雪的吱吱的声音,演奏出这个冬天最温馨的音乐。
我和朋友当然不甘待在宾馆里,到公园找一个小亭坐下,让服务员泡上热茶,静静地喝着茶欣赏。这时,我和朋友的目光,都被一对母女吸引住了。母亲非常年轻,带着她那只有四五岁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她跟在女儿的后面,手上撑一把漂亮的花伞。但是那把伞基本上没用,因为她的女儿常常跑出伞的遮挡范围,那个可爱的小精灵,穿着火红的衣服,不时地在雪地上打几个滚,像滚过一个小太阳。她这样滚着,口里叫着:“妈妈妈妈,你也来嘛!”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跟自己的小可爱撒娇说:“不嘛,妈妈要打伞呀。”女儿说:“不要,不要,我不要打伞,我要你和我一起打滚。”
透过茶杯上薄薄的水雾,我看到朋友痴痴地盯着那对母女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假如我要做母亲,就做这样的母亲。”良久,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