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道：“驿站有玉吗？”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李静忠会意道：“有！这里不仅有天竺玉，还有于阗玉。特别是羊脂玉，是西域高地河床经数亿万年河水的冲刷而造就，它不同于山料，虽然同产于火山运动，但它却多了玉衣。此玉属透闪石，呈毛毡状结构，如人肌纤维，是柔韧性和油润性最好的玉种。”李林甫虽爱玉，但不懂玉：“如果拿翡翠和岫玉相比，哪个更好？”李静忠笑道：“于阗玉好过翡翠两倍，好过岫玉四倍。”
李林甫眼里显出了贪欲之色，看着他道：“看来你是品玉行家，本大人还是初次听说玉有衣服？”李静忠道：“大人过奖，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其实，于阗的籽玉是在河床里互相撞击而成，各种皮色是经历数万年的造化而形成。玉是体，皮是衣，先有体而后有衣。皮可以作为鉴别于阗玉是籽料还是山料的标志，其中皮色是美化于阗玉的装饰品……”这一讲开，他就像过嘴瘾似的，喋喋不休地讲了很多。
李林甫听呆了，想不到玉还有这么多学问，便道：“看来，你对玉很有研究？”李静忠自得地道：“研究不敢当，不过下官对玉倒是很钟情。在以前，下官对玉的概念模糊，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光滑细腻的层次，最多只知道它是宝贝。到了鸣沙，下官在驿站里察访嫌疑人，了解到了许多。”李林甫高兴地道：“好啊，本官倒是想买它几块。”李静忠道：“哎哟，如果要买，那可是天价。”随手比划出很小的一块道：“别说是买大玉，就这么点您知道值多少钱？相当于您半辈子的俸禄。”
这句话大出李林甫意外，大惊道：“这么贵？”李静忠道：“特别是雕琢的玉，更是价格昂贵。所以，与玉相遇是缘，与于阗玉相遇是奇缘。这么说吧，琢玉者在构思上突出它的美，在雕琢上尽力显示它的美，观看它的脂，欣赏它是品，抚摩它的感，拥有它是心醉，相伴时眷恋。假如与它结下一种深情，能让人如醉如痴。见到它后而不能拥有它，如同见了绝代美女而不能拥有。玉能养人，古人早发现于阗玉有灵性，有生命。”
李林甫听得动心，痴痴地道：“真的吗？”李静忠道：“千种玛瑙万种玉，唯于阗玉与其他玉有本质不同，其他玉以色为美，而于阗玉以脂和灵魂为美。于阗玉如人之肌肤，质地细腻油润，光泽柔和。当您用心去品时，它已不再是石头，而是有骨有肉又有脉的生命。玉质是骨，油脂是肌肤，灵气是脉。”
李林甫已对玉非常向往，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弄一块带回去玩。他始终记着一句话：千里路上为官，为的是吃穿。既如此，怎么能不索件宝贝，便道：“如此说来你手中有玉？”李静忠忙赔笑道：“哪里哪里，一丁点的玉就是您半生俸禄，像下官的这点俸禄只可眼馋。不过，大人若是喜欢玉，下官可以陪您到驿站看看，能否有什么奇迹？”
李林甫听出弦外之音，高兴地道：“好啊！这就去。”在差役的簇拥下，李静忠陪着李林甫来到驿站外道：“大人，这就是驿站。”李林甫见进出的商贾众多，汇集了不少国家和地域的商人，便道：“进去看看。”李静忠做出手势道：“大人请！”众差役高声喊道：“闪开，大人到了。”众商贾纷纷闪避，李静忠陪着李林甫走进了驿站，但见里面商贾更多，李静忠看见一处写有“玉石城”的房间，便做出手势道：“大人，还是到前边看看？”
李林甫明白其意，微笑着道：“好吧，还是你来安排吧。”李静忠陪李林甫进入玉石城，高建才忙迎上来道：“哎哟，大人来了，快请坐。”李静忠道：“这位是长安的李大人，专门巡查不法行为。”高建才道：“小人合法经营，没啥违规行为。”李静忠忽然一脸冷色：“胡说！在本大人面前怎敢说谎？”高建才道：“大人，小人办过证照。”李静忠冷冷地道：“可你不但卖玉，还卖皮毛、香料、瓷器、漆器，大大超出了范围。”又看见柜台上摆着枸杞、发菜、二毛皮之类，便道：“瞧瞧，这又是什么？”
高建才让李静忠抓到了把柄，忙道：“大人，小人错了。不过这好办，小人争取在近几天再办几个证。”李静忠冷面如水道：“李大人是查违纪的，你无证经营，尤其你私自琢玉，更是违法！”高建才大惊道：“您说咋办？”李静忠道：“要么没收，并处罚款。要么停止经营，没收非法所得！”高建才当下慌了道：“这些玉器是赊来的，小人怎么承受得了？”
李静忠道：“那我不管！这事让李大人看见了，本官也没办法。”高建才忙求李林甫道：“请大人高抬贵手，您喜欢什么，小人送您。小人一家五口，要是没收去，小人一家咋活啊？”李林甫不露声色地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玉？”高建才拿出一块玉道：“大人看这块如何？”李林甫感到很光滑，便递给李静忠道：“这快玉品质如何？”
李静忠不由怒道：“好啊！你竟敢哄骗李大人，难道想找死？来人，将他抓起来！”高建才连忙跪倒道：“小人哪敢欺骗大人？这确是好玉。”李静忠怒道：“他让本官看其品质，是说你拿假玉骗他，还敢瞒人？”高建才满头大汗道：“我不明白，这怎么能是假玉呢？”李静忠诈道：“既然是真玉，为何要用雕琢掩饰瑕疵？”
高建才道：“玉不雕琢，不为上乘。就像美女长得虽美，以至美到无论穿多粗陋的衣服都难掩其美丽，但美大打折扣。假如穿上华丽的外衣，她将更美。玉不经雕琢，总是缺少美的韵味。”李静忠冷冷地道：“炫耀啥？你以为本官不懂啊？本官不过是考察你。玉不雕琢，很难成器，但瞧你雕的玉，纯粹四不像！拿四不像的玉器糊弄大人，该当何罪？”
高建才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玉是于阗玉，重在赏其玉质，雕琢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喧宾夺主；要用艺术化的加工来展现玉的美，而不是用玉来表现雕工。雕琢的技艺重在神似，而不强化形似。雕琢的物象并非要惟妙惟肖，但一定要传神。不像没有艺，太像没有意。”李林甫接过玉看着道：“可是你这‘二龙戏珠’，看不出好在何处？”
高建才指着物象道：“大人，这是最好的物象啊！琢其灵魂，雕其玉体。雕是一种手段，是表面化的东西，而琢是挖掘内涵。小人是利用天然玉质，尽力突出它的柔韧性和油润性，通过艺术性加工，使其有致升华，既不失玉的魅力和神韵美，又使其增添文化内涵，一件好作品，应当看不出雕琢的痕迹，而应是浑然天成之物，这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十一
在沙坡头阎王匾，妙善从黄河里背上水，沿着“之”字形坡道步履艰难地上来回到茶房庙，月月刚好喝下道长张德江煎的药，便上前接下妙善背的水，倒进了水缸沉淀。妙善问：“感觉嗓子怎样？”月月虽然还是说不出话，但却伸出个大拇指，张德江道：“她的声带已在恢复，再过几天就可以说出话了。”月月感激地跪倒磕头，张德江忙拉起月月道：“别这样。”
在钱丰家里，苏莱曼将钱票放下道：“嫂子，这是那一批货物的钱。”王淑娟摇着头道：“不，那是公爹交付给朋友的，不必还了。”苏莱曼道：“不，要还！你们国家有句话，叫‘车有车路，马有马路’。”王淑娟道：“可我公爹跟你父亲是好朋友。”苏莱曼道：“你们还有句话：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那批货物的钱，是许多富商全部家底的总量。按商道的规矩，就应该这样。”王淑娟道：“话虽如此，可我家并不缺钱。”苏莱曼道：“这是另一码事。”
王淑娟道：“你说你见到我夫君，说明有缘。听说你带了很多货物，可你一还钱就带不了货物，这钱你拿走，算我借你的。”苏莱曼感动地道：“等我赚了钱，连本带息还你。”王淑娟道：“又来了？我家不缺钱。这些年我们救济难民的钱，都比给你的钱多。”苏莱曼固执地道：“我说过这是另一码事。你能借给我钱，我已非常感激。如果不是那批货，我怎么有资本赚钱？”王淑娟纳闷地道：“是不是大食人都这样？”苏莱曼道：“穆斯林从不贪占不属于自己的钱物！”
王淑娟猛地一怔道：“看来，商道都是相通的。”苏莱曼道：“是的，我们穆斯林认为，做生意一定要守规矩，该是自己的，必须要得，不然真主会谴责；不是自己的，绝不能据为已有，更不能强取豪得。”王淑娟道：“看来，你们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们大唐人认为做生意一定要讲诚信，一诺千金，君子求财，取之有道。吃亏是福，占小便宜吃大亏。”苏莱曼道：“说得对！占小便宜吃大亏，我若占你更大的便宜，启不吃更大的亏？夫人，我想知道，你说的诚信是不是说话算数？”王淑娟道：“是的，诚是坦诚，与人交往要心胸坦荡，开诚布公，以心换心。信是信誉，也就是说话算数。办不到的事可以当面拒绝，但一旦答应，就要全力以赴。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必须履行诺言。”
王淑娟将苏莱曼送出门道：“以后来，就到家里做客？”苏莱曼道：“会的，我们两家是好朋友。”苏莱曼走后，王淑娟回到室内，春兰道：“夫人，我说老板没事吧？人家都在渡口见过了。”王淑娟忧心地道：“可他不是直接走丝路，而是去报仇？”在茶房庙里，月月将做好的饭端在桌子上，对着妙善、张德江用手比划着过来吃饭，张德江、妙善过去道：“谢谢！”月月只是摇头，并摆着手表达感情，意思是“这是我应该的”。
十二
在鸣沙玉石城里，李林甫道：“呵，看不出你还真有学问？”高建才见他们不再有凶巴巴的味道，便嘿嘿笑道：“干什么就钻研什么呗。小人研究玉多年，已感受到玉质看起来就像人的肌肤一样，是有生命的。先有玉，而后有人。每一件于阗玉在亿万年的等待中寻求她的主人。她的种类和色泽有多少种，人类的肤色就有多少种，仿佛是玉造就了人类的生命之色。”
李林甫道：“真的吗？”高建才道：“大人看，这里的玉很多，不是色泽都不相同吗？”李林甫走动着逐一去看，果然如此。高建才接着道：“玉之美者，人们称其汉白玉；瓷之美者，人们称其为玉瓷；酒之美者，人们称其为玉液；人之美者，人们称其为玉女；包括真知灼见，人们称其为金玉良言；做人的高尚品德与光明磊落，人们称其为冰清玉洁……”
李林甫听着高建才的精彩解说，把玩着“二龙戏珠”已经爱不释手，便道：“你是一个少有的天才，要不跟本大人回去，为陛下雕琢他选中的物象？”高建才为难地支吾道：“这……”李林甫道：“你经营这些，获利一定最大，要不怎么不愿去？”高建才道：“不是经营玉器很赚钱，而是小人习惯做生意，最怕见官。”李林甫道：“如果你进宫，雕琢物象讨陛下喜欢，那就为官了。”高建才道：“不不，我不会做官。”
李林甫道：“不会怕什么？可以学呀。人是学而知之，不是生而知之。”李静忠忙道：“李大人说得对，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高建才犹豫着道：“只是赊来了货物，我若一走，太对不起货主。”李静忠道：“你跟李大人进宫，这些东西交给家人经营。”高建才道：“可经营玉需要知识，我家缺少这样的人？”李静忠道：“嗨！不就是卖玉吗？你标好价钱，谁愿买就买，最多给一个底价即可……”
高建才忙摇着头道：“要是这样，他们是卖不出的。”李林甫感到意外地道：“那是为何？”高建才道：“黄金有价玉无价。买玉者，大都是有钱人，穷人连温饱都成问题。而买玉者，又有多少懂玉？正因为大多不懂，不法商人就以此充好，或将假玉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因假玉而破产。于是购玉者特别谨慎，如没有人作介绍，一般是难卖的。”
李林甫产生了疑问：“这么说，你这里也有假玉？”高建才知道他误会了会有很大麻烦，忙道：“没有。”李林甫道：“那你怕啥？”高建才道：“顾客对我是放心的，若换作别人，就没人敢买玉。”李林甫疑惑地道：“为何？”高建才道：“这不仅是商人最起码的道德品行，还因为我懂得雕玉的常识，从道理上可以让人信服。”
李林甫道：“那是什么道理？”高建才道：“大人应该明白，玉不雕不成器。若是雕琢，必会让人误会。玉有瑕疵是正常的，有瑕疵可通过雕琢加以掩饰。这样，就出现了美的玉器。玉器越美，人越怕有假，这就要求加以讲解。”李静忠感到这里面真有学问，忙问：“都讲什么？”
高建才道：“首先，要让购玉者知道，在设计上一定要遵循‘三七’定律。其次，要让人懂得创作‘四要素’。同时，了解玉的‘六大特点’。最主要的是，要通过买玉，让人明白做事须像玉，要先做人。要是人做不好，即使占了便宜，最终会吃大亏。因为，种子播下土地就会生长出苗木，最终果子不但比种子多，而且大。种什么就会得什么，不会种瓜得豆，种豆得瓜。如果播下的种子结出的果还是有种子那么大，并且还是只有一粒种子，谁还愿意播种？占便宜也一样，占了别人的虽小，将来失去的最多。”
李静忠不自然地道：“说得好啊！既然你具有美玉般的品德，那本官就先放你一马。不过，你要答应跟李大人进宫。当然你放心，大可不必送什么。随后，我花钱买一块玉送给李大人，只希望你要价不要高，不然，本官是买不起的。”高建才忙道：“好说，大人看上哪块，我只收进价即可。”
十三
王皇后王妤觉得在后宫里实在憋闷，就到园林闲走，忽见赵丽妃在那边望着鱼池发呆，便朝她的肩膀拍了一掌，大大咧咧地道：“妹子，想啥呢？”赵丽妃稳住身子，感到肩膀好疼，可又不敢发怒，只是忍着疼道：“姐姐莫怪，妹子不知姐姐到了身后。”王妤依旧大大咧咧地道：“没关系，想啥呢？”赵丽妃道：“我的孩子可好？”
王妤猛地愣了一下道：“她很好。”近些时日，赵丽妃也已很少见到皇上，很想知道皇帝对她的感情深浅，便道：“陛下常去吗？”王妤道：“虽不常去，但偶尔也会去。”赵丽妃心想：“看来，她跟我一样，也失宠了，却还自欺欺人。”而王妤心想：“其实，我比赵丽妃更可怜，人家有子，我有啥？”
十四
在鸣沙街上，李林甫握着美玉对李静忠道：“不知道我拿走这块美玉，李大人是不是很心疼？”李静忠笑道：“哎哟，大人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高建才不是说了吗？不舍不得，我的理解是：小舍大得。因为果子多于种子。”李林甫明白其意，立刻笑道：“好，只要本大人发迹，一定不会忘你，让你得个大果子。”李静忠道：“瞧您这五官，长得就是瑞相，迟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现在还早，不知大人还想看些什么？”李林甫道：“除了高建才这样的艺术人才，鸣沙可还有文学奇才？”
李静忠道：“下官就培养了一个罕见的大才。”李林甫道：“随后去验看。听说你在折腾养殖？”李静忠道：“是的，先回去看下官培养的奇才，随后由下官陪您去看养殖场。”说着转身对差役暗示道：“听到了吗？大人要看养殖场的规模。”众差役忙会意地道：“听到了。”李静忠见旁边有店铺，便道：“这是经营枸杞干果的店铺，大人回去，不能空着手啊？”李林甫微笑着道：“时间还早，进去看看。”
李静忠带着李林甫进了店铺。陈琳道：“咱县哪有养殖场？最多的也不过每家三五头牛，七八只羊。”许青道：“咱们把各家的牛羊集中，不就成了养殖场？”陈琳道：“这得多少牛羊呀？”许青道：“集中四五个村子的到一起，就是一个养殖场。咱分头行动，弄出两个就行。养殖场多臭？李大人能走两个已不错了，哪能走更多的地方？不过，汇报时必须多说，你说得再多，他也不可能逐一去看。”
陈琳道：“好办法！”许青道：“其实你出门押解犯人，每次上面来人，我们不都这么做吗？”陈琳道：“可一旦露馅咋办？”许青道：“谁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心照不宣。大人之意，就是要我们去准备。而带李大人进店，表面上是借机给李大人送礼，实际上是给我们留时间。枸杞再好能值多少钱？那美玉早打动了李大人。”陈琳道：“说得对！那就分头准备。”许青道：“不，我们八人不能全走，至少留下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