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云山寺中悄悄地多了一个修行者。那人穿着一身白袍,用厚厚的兜帽遮去了一头黑发,年轻的脸庞隐藏在帽子的阴影下,帽下遮蔽的黑暗中,时不时投射出两道明亮的目光,还未待人看清,便又悄悄隐了去。
寺中人都说,这人是从一口奇异的黑色棺材中爬出来的。
那口棺材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文殊殿中,为了弄清这口棺材的来历,云山寺甚至为此关寺一天。
就在众人都在好奇这口怪异的棺材究竟从何而来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棺材中爬了出来。吓得寺中众僧大喊妖孽挺尸啦,各自连滚带爬四下逃窜,当然也不乏几个不怕事的寺院扛把子,捋了捋长白胡须,祭出自己珍藏多年的法器,嘴里念念有词,对着那人影大声呼喝着:“呔,何方妖孽,犯我佛门清净地,速速纳命授首来吧!”
却不曾想,这位从棺材中爬出来的人并没有理会慌了阵脚的众人,而是呆呆的望着四周,直到看到这殿中那尊巨大的文殊神像,长了张嘴,红着眼,轻轻念了句:“文殊……”
望着那尊乘狮持剑的威严神像,这位从棺材中爬出来的男子双手合十,虔诚的跪下,嘴角扯了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慌乱的僧人中,缓缓走出一位老者。
老者手执金色禅杖,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了这位年轻人身边,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上,沙哑着嗓音问道:“善男子,文殊显灵,圣莲护棺,引渡未了红尘的亡魂起死回生,终是我佛慈悲。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头来,望着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开口:“千古。”
老者眉眼轻轻一弯,慈祥一笑:“好名字。”
颤巍巍的手抬起手中的禅杖,在少年脑袋上轻轻敲打了一下,转身而去。
少年起身,不在意周围各色的目光,随着老者的身影去了。
从此,寺院多了一双碗筷,一只木桶,一个扫把,一副被褥,以及一位带着狐狸的神秘修行者。
吱呀~
一个身影轻轻推开老旧的木门,屋内传来浓重的香火气,人影嗅了嗅鼻子,进屋将门掩了去。
原本这云山寺中的弟子通常都是要在大通铺上挤着睡的,像类似于这种厢房,一般都是留给寺院高层以及来这里清修的达官显贵之类的准备的。
好在寺中的方丈认定千古乃是文殊显灵,施展神迹起死回生的天命之人,所以特意吩咐下来,分出了一间旧厢房给了千古。
千古当然十分乐意的接受了,毕竟除了他自己,还有一只小狐狸需要住的地方。
千年妖狐,一只曾经化作人形的千年妖狐,多年的红尘生活使得它矫情的很。虽然暂时失去了一身妖力,恢复原型,但是就此让其回归山野那种茹毛饮血的生活暂时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狐妖也有它的千年骄傲。千年灵智一朝成,怎与畜生争山雄。
千古将兜帽放了下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红印,喃喃说道:“都这么久了,却还是不适应外面的阳光。”
千古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千古轮回殿中呆了多久,这副身体竟然一时间不是很适应这尘世中的阳光,虽然不至于晒伤,但是一见阳光皮肤就会变得通红,露在外面很不美观。所以千古找了一身白袍,用兜帽遮住了脸庞。
照常,千古进屋先点了一柱香,插进了正间的香炉之中,香火之后却空无一物,也不知是在供奉着谁。
这个时候,千古床榻上铺好的被褥蠕动了两下,从里面钻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狐媚漂亮,一双清亮的眼睛,睿智中充斥着诱惑,正是那只化为原型的小狐狸。
小狐狸瞥了千古一眼,十分人性化的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舔了舔毛茸茸的爪子,甩了甩小脑袋。
“呵,醒了?“
千古把手伸了过去,想要摸一摸狐狸毛茸茸的脑袋。
小狐狸偏过头来,眼中折射出的冷漠让千古微微一顿,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缓缓折了回来。
“唉。“
千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提起茶壶,却又忽然想起来这壶中已经许久没有续水了。
“我知道我不是他……你也还在想着他,我,我又何尝不是?“
千古把手中的茶壶又放回了原初的位置,把茶杯再次扣转。
“曾经,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自由,让我能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但等他终于履行了对我的承诺,给了我追寻的自由,面对这个没有了他的陌生世界,我却……我却后悔了,无助而迷惘。“
“这杯子,拿错了还能放回去,但你我,却恐怕再也回不去了。轮回殿,汪洋苦海,三千弱水,究竟要怎样才能再回去看看。“
沙~
白狐从床上跳了下来,蹦到了桌子上,缓缓蜷缩在了一起,静静的看着千古。
千古叹了一口气,用手拄着头,透过小小的老旧木窗,看着远方天空的云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他,没事的,他那么的无敌,就算,就算对手是欲界之主又怎样,他可是文殊,他是……文殊啊。“
“他会赢的,不用多久,他一定会来找我的。这里供奉着文殊,他把我送到这来一定是让我在这里等他,他也一定不放心我这样一个白痴,他知道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他,我无法找到真正的自己啊。还有你,你的千年妖力还在他的身上,他一定会找来还你的对不对,像他这样高傲的人,怎么甘心欠别人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呵。”
千古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去,别被东园的人发现了,不然你一定会被抓走的,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千古重新将兜帽带上,推开木门走了出去,留下桌子上的小白狐,微眯着一双媚眼,幽幽的望着离去的白色身影。然后甩了甩小脑袋,重新跳回床上,钻进了被窝里。
东园,是云山寺接待贵宾的地方。凡是住进这个院子的人,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才是云山寺众僧真正的衣食父母,这些显贵一出手,就足以支撑云山寺大半年的支出消耗。所以寺中的人对于这个院子中的人都是极为尊敬且小心的,一不留神若是得罪了财神爷,被戒律堂处罚倒是小,被逐出寺院也是经常的事情。
今天一早,主持便将千古叫了过去,告知他,今天东园的主人要见他,凡事一定要注意小心。
千古将兜帽整了整,缓缓走向东园。
一路苍翠,虫鸣鸟啼,千古手中不断捏着念珠,面色平静,心中却是忐忑。
他害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万一自己被逐出云山寺,那自己要在什么地方等文殊呢。
一路上倒是碰到了好多所谓的师兄弟们,但这些和尚却对千古躲得远远的。寺内都传言千古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死人,是不详的象征,是主持慈悲心作祟才将其收留,不可沾惹。故而这些平日里在最终日日念叨着众生平等的僧众,躲千古如同躲瘟神。
“嘿,看见了吗?死人又出门了。”一个小和尚望着千古的背影小声对着同伴说道。
“可不是吗,你看他大白天捂得这么严实,穿一身白,这是给谁戴孝呢,真晦气。”
“是啊,听师兄们说,这人见不得阳光。什么东西见不了阳光呢,还不是妖魔邪祟,咦,想想都瘆得慌。”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被人家听见了,指不定以后原形毕露第一个害的就是你!”
“喂喂喂,话别乱说,你可别咒我。不过看这人的方向,好像要去东园,他不知道东园住着谁吗?万一得罪了……”
“那最好,向他这种晦气的人,被逐出寺院才好呢?省的天天看见躲着走,饶了这寺院的清静。”
“嗯嗯,我们也走吧,柴火还没劈完呢,担心师傅们责罚。”
“嗯,走了走了。”
啪。
千古狠狠握住手中的念珠,许久后,又缓缓放松,手掌都被珠子压出了红印。
千古长长出了一口气,向着东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