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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1)

几年风尘里,你的游魂总如一朵不真实的影子,游离在虚虚幻幻的空间,如一只残破的风筝牵制着,不能远去,也不能近及。你睨视你的躯体,依然如常地躺在砖洞里,体骨不腐,容态如旧,春妹也常守候着。

村里有人传说你生前吃了什么仙丹,死后才体骨不化。也有人说南北朝云南一个寺院的老和尚吃了炼丹,死后容颜不改、体骨不化,被徒孙世世代代供奉了下来,说你很像那和尚。你听了无声地笑了,可你对你这种状态也不甚理解,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你最关注的是你这两个儿子。

分家没半年,大财东你的大儿子于必兴就染上了嫖赌和吸洋烟的恶习。你见他整日躺在高窑里,蜷成一只猫,悠悠然然地吸洋烟。他吸得很香,一口气将烟吸食进肚里,烟在肠肚里翻几个过儿,然后喷出鼻孔。烟在窑里悠然飘荡一会儿,化成一长溜云丝一样的烟缕,从高窗里钻了出去。久而久之,高窗外庄崖上酸枣树下的黑洞里有一条麻蛇也给熏染上了洋烟瘾,每天都要爬出洞倒挂在酸枣树上,将头伸在高窗口吸食残烟。

一次必兴去宁州城逛窑子,一去两日没回来,麻蛇倒挂在酸枣树上,过不了瘾,无力将身子收缩回去,长时候地吊在半空,惹得一群麻雀叽喳着飞来飞去。必兴女人见了,骇得半天出不出气来,忙在门外喊叫。邻家闻讯赶来一伙人,都说麻蛇是庄神,不知谁触了庄神,惹了这蛇祸。必兴女人忙拿了香表,跪在院里边烧香表边说:“庄神爷,快回去别吓人了……”表烧了一大叠,灰飞了满天空,可麻蛇依然吊着不见动静。这时必兴回来了,他烟瘾发了,脸色灰黄,像蒙了层白麻纸,嘴唇乌青,不住地哆嗦着,浑身的骨架像要散开了。他慌忙爬上一台一台高升的石阶,钻进了高窑,点了烟灯,狼吞起了洋烟。烟雾又在窑空缭绕了一周,从高窗溜了出去。不一会儿,麻蛇骤然活泼了,生动优美地在空里活动了起来,倏然缩身钻进了黑洞。邻人恍然大悟,这麻蛇是种了烟瘾了。

时间一节一节地死去,日影已经爬过了院墙。在这期间的一段时间里,必兴吸足了洋烟,神情狂爽,他坐观一只绿头苍蝇在窗户纸上爬上爬下爬左爬右,嗡嗡地唱歌,歌声很动听。于是他也压细嗓门唱了起来:

娘子不必太忧伤,

听郎君把话说心上……

你愠怒极了,蹒跚地踱了几步。你恶恶地骂:“你这没廉耻的东西!”你的怒骂是无声无息的,像空中的纤尘一样无足轻重。

必兴依然继续细幽幽地唱:

奴本是金枝玉叶女,

为夫君逃出相府门……

你听得耳朵生痛,便转身子去了。阳光斜斜地射向你,你感到了阳光的温馨,嗅到了阳光的淡咸味儿。

上午下了一场骤雨,下午天空尚未晴霁,黑云密密地布着,阳光从云缝隙里斜射出来,你感到蜂刺一样地蜇疼。这时你见塆北的山道上移动着两座小山似的蒿柴捆,挑柴人淹没在其间,看不清面目。你细细地觑了许久,从那人的走路姿势上你辨认出了,是你的二儿子必成。你心里顿生了非常复杂的感情,伤感而又自豪。你看得出必成有狠劲,必成事业,这兴家兴世是有望的。你心里愉快极了。又觉儿子太累了,这样大的柴担别人是挑不动的,你似乎看到必成身上大汗如潮,脊梁上有汩汩流汗的鸣声。你想劝阻必成,但你无法去劝阻哟。

回了家里,暮霭已从地面轻轻地飘起,落日的余晖在庄崖头闪着淡幽的紫光。你的春妹在下院墙角喂猪,她不响一声,满腹的阴郁与纳闷。猪怎的不吃食了,在槽底乱攉,攉翻了石槽,亮出一个洞来,春妹慌忙去看,里面是黑老缸。春妹慌忙揭了石板盖,见缸里盛着多半缸银子,她浑身颤抖了起来,眼泪滚浇在缸里,溅得银子发出丁零的响声。她忙叫必成将大门严严地关紧,唯恐风从门缝里溜出。

这情景你一眸收入视域里。你喜得如狂,你得意忘形。你感激这猪神奇的嗅觉,替你做了你已无法去做的重大事情。你想给儿子说这猪是不能杀食的,它是神猪。当然你这是早先已有的做法,当年那头驴在磨道里给你刨出了老祖爷留下的黑老缸,你就视那驴子为神驴,不再让它劳役,好草好料喂养,直到那驴老死。

春妹和必成将黑老缸抬回老窑里,深深地埋在了壳洞里你的灵床之下。你听春妹说:“成儿,快给你大磕头,这都是你大神灵的指示,要么猪咋知道槽底下埋着黑老缸呢!”

必成连连给你叩了几个头,磕在地上诚恳而恭敬地说:“大,你留的黑老缸我得到了,我一定不负你的盼望,我要建大家大业,光耀你老人家!”你儿子的话直在你心上烫慰,你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

春妹说:“成儿,那猪不能杀了,肉是不能吃的,要好食喂养哩。原先你大就是好待那驴的。”必成说:“对的,我一定照大的做。”你很佩服你的春妹的精明、心细、办事的周到。

你想好人多得天运。分家时,必成虽然分了劣地,家产上也吃了大亏,可他的天运好,种啥成啥,年年庄稼比谁家收成都好。他随便在荒沟野洼里挖的地撒把种子都能得好收获,随便在沟底渠畔插个枝儿都能长成树。村里老年人说:“必成狗日的是土命,种啥成啥。”所以村里一些精明人瞧必成种啥就种啥,可跟着种了,收成远不如必成家,骂道:“必成狗日的是天养活哩,咱没那福气。”瓜果季里,必成常跟村里人一块儿去卖瓜果,他卖啥啥快,同样的瓜果他卖了好价还卖得快,卖完得早。村里人都说:“必成挑担狗屎都能卖成钱!”其实必成靠了勤快、诚恳和好吃亏。

于是,你想起了一个好吃亏人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年轻人,也不知他的姓氏名讳,很好吃亏,吃了九十九次亏了。一日给他娶了媳妇,晚上来了一位白须老人。老人对他说:“听说你好吃亏,今夜里就先让我和你媳妇睡一觉。”啥亏都好吃,这亏怎么能吃呢?小伙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应了白须老人,便到别的窑里去睡了,将洞房让给了白须老人。第二日早他回到洞房,见老人还蒙头睡在炕上,他唤了几声不见动弹,用手去掀,怎么也掀不动,揭掉被子一看,原来是一个金人……

你欣喜地瞧着必成,见他已成长成了有着坚韧的胸肌和臂肌的壮汉,背影很像他的爷爷,足能挑起兴建家园的担子。

这一夜,你见你家里充满了欢悦的气氛,你的春妹和必成、必成媳妇都没有早早睡,他们守在灯下,用绳子串着烟叶,春妹和必成媳妇整烟叶,必成串。必成媳妇脸颊上有着桃花似的嫣红,在灯光的映照里,更加妩媚。她就爱低垂着头,用眼角偷偷斜睨必成,莞尔一笑,目光充满分外的温情。必成很憨,憨得有些过分老实,对于媳妇挑逗性的举动,似乎感到,因在母亲面前羞于回应,就埋头干活。这一切春妹都觉察到了,她为长辈,而且是母亲,母亲有母亲的慈和,也有母亲的尊严。因此她视而不见,也不搭理,但她心里乐哟,足见媳妇是很爱儿子的。

你这一家人表情的暗自表演,你是清晰地看在眼里,你心里好喜又好笑。你也一直陪着他们到深夜。

深夜,不知从哪方骤然走来一阵黑雨,风夹带着湿湿的水汽涌进了窗户,老窑里顿时生起一阵微微的寒意。春妹打了一个呵欠,叫儿子和媳妇去睡。

必成和媳妇去角窑里睡了。春妹坐在老窑炕上,独守一片灯光,画枕头顶儿,你近了去看。春妹虽没念过书,可她毕竟生长于书香之家,伯父是个做官的,几个堂兄都是读书人,受他们的影响和熏陶,聪慧的她不仅识了不少字,而且还能画一手很好的民间花卉鸟虫之类的画儿。你看她用削细的竹签儿在墨盒里蘸了墨,一签一签地在枕顶上画,线条如丝,柔韧流畅。她画着画着想起了你,想起你对她切切情绵绵意,嘴角里流出了很细很柔的谣曲儿:

一阵阵黄风一阵阵沙,

一阵阵心事乱如麻。

对面洼上牛吃草,

想你想得魂掉了。

南山疙瘩雾生云,

难活不过人想人……

曲儿随着画签淋漓,切切情绵绵意画入画里,画里是并蒂莲下一对交颈鸳鸯。春妹痴痴地望着那对鸳鸯,眼睛里转动着很肥硕的泪珠。

你望着伤情透了的春妹,心里一片狼藉,你想哭,但却没有声音和眼泪。

窑外,雨早停了,风仍在老槐树梢上吹箫,凄冷凄冷的声音,听得人耳朵生冰。你知鸡啼将至,便与你的春妹匆匆地分离,游云般去了……

清晨,太阳从山梁上爬上来,闪耀着箭镞一样的光芒,透过凌乱的树丛,将一只鸟一只鸟惊飞。必兴从赌场里懒洋洋地走出来,觉得有一阵汩汩鸣叫的水声在下腹内低旋,膀胱涨得像要爆炸。他像一只老狗,佝偻着腰,跑进山崖下一孔烂窑里,朝一块干白的土块上撒尿。这尿积存了一夜了,一经释放便有势不可当的勇猛,直在干白的土块上射出一眼深深的洞来。干白的土块具有强大的吸收力,将全部的尿液无余一滴地吸吮进去。必兴一阵痛快淋漓的排泄之后,紧了裤子,弯腰抱了那土块朝村子里走。

北阳河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流,与他逆着方向,他是自南朝北走的。河边的野草长得很鲜嫩,草叶上的露珠在朝霞的光辉里跳跃。几头牛在草滩上漫不经心地吃着草,蓦然抬起头来像呼唤爱情一样哞叫,嘴角上垂下透明的玻璃丝一般的汁液,荡出一阵草腥味。一只野狐从草丛里蹿出又蹿了进去,消失在必兴的眼里。但他即刻脑里幻化出一领狐皮大衣,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他想猎狐。

走了几里路,到了河湾他家地里,他将土块放在地里,用脚踩得粉碎,平平地铺在地里。他眼前骤然有一片金黄金黄的麦子放射着辉煌。

拐子刘在河湾给驴割野草,见了笑着问:“兴儿,你这大财东家,一夜几百几百的输,咋可舍不得一泡尿?”必兴笑了笑说:“拐子爷,各是各嘛。”拐子刘思忖了一下说:“嗯,也是的。”

必兴站在地畔望着弯弯的河流,一脸的愠色,心气得要爆炸了。河水弯弯地朝他地这边倒过来,吞食着他的土地,不时听到岸边地倒塌的声音。他的地已被冲去了大半,而对岸河东必成的地宽阔了几丈。他心里恶恶地骂:“这龙王狗日的也是个舔尻子的!”

分家时,必兴想河东地近,耕种方便。就要了河东。可没两年河水倒床,河东他家的地给水冲走了大半,河西必成的地宽阔了许多。他闹着要换地,说分家时春妹见河向东倒硬分给他的。闹得不行,必成劝妈换了地。可今日这河又倒向西了,必兴再咋说哩,没理儿只好骂龙王。村里人纷纷议论:“大财东要败家,二财东要发家哩,这是天意。”

你在河湾里游荡,来看庄稼地长势。你见必成的地里麦子黑油油绿,必兴地里的麦苗一片枯黄。你恼怒了。你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了那个黑瘦长须长者的话,这狗日的要败了我这千亩田园的!这个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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