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兴正式加入我们二探组,这让我挺奇怪。按说他是出来协助办案的,这十字架凶杀案已经破了,他该继续回监狱服刑才对,可就是这么奇怪,他不仅留下了,还有了正式编制。我估计这一定是上头的意思,而且刘千手在监狱里还跟杜兴附耳说过一番话,我虽然没听到,但一定跟这事有关。王根生不适合做重案刑警,被调到综合大队管档案去了。二探组原本编制有四人,这么一来,等于我们还缺一人,我一合计,现在都三个大老爷们儿了,第四人就别要男的了,弄个女警调节下气氛嘛。我就跟刘千手建议,这次来的女警不求像大玲子一样漂亮,只求性格温柔一些,别一生气就拍桌子。当时刘千手很痛快地应了这句话,可我眼巴巴等了三个月,也没见那第四人过来,真不知道这邋遢探长怎么跟上头申请的。
这一天我独自坐在办公室,刚冲了杯茶喝,电话就响了。我掏出来一看,一下愣住了,这是何雪的电话,我的前女友。算起来自打毕业分手后她就没主动联系过我,按她的话讲,她不想嫁给一个重案刑警,更不想天天担心跟我说再见时会是最后一面。可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竟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呢?
我琢磨她肯定有啥事了。我接了电话先来一句:“雪……何雪,咋了?”我以前叫她雪儿,但都分手了,我也改改称呼。何雪没说话,先呜呜哭了一阵儿,那叫一个凄凉。她倒真挺了解我的,我这人最受不了女孩儿的眼泪。如果她还是我女友,这通哭能把我的心弄碎了,但现在我倒还扛得住,压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咋了?跟男友分手了?”
“乌鸦嘴!”何雪一听这话也不哭了,还立刻回了我一句。其实我觉得自己够意思了,她刚才哭得那么惨,我都没往狠了猜呢。何雪说起原因来:“李峰,我想求你帮个忙,我准公公生病了,你当警察人脉广,看能不能找个熟一点儿的医生帮他看看。”我觉得何雪这话说得有问题,心说我认识的可都是法医,那和医生可是本质上不同。别看两者都动刀子,一个是解剖,让尸体“说话”;一个是医病,救死扶伤。她要不怕准公公出事,那就带过来,我也不介意把那老头送到解剖台上去。
可想归想,我面上说:“何雪,不太妥当吧?我认识的那些医生,专业不一样的。”何雪当然明白我啥意思,她又多说一句:“你一天天咋想的,你们乌州市不有个附属医院吗?挺有名气的,你帮我打听打听,找个专家,我准公公心口疼,这事儿就拜托你了,当事儿办啊。”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说行呀,还当我是你男友?没事跟使唤狗一样使唤我。我真不想理她,但又一合计,算了,毕竟以前爱过,而且分手时说好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就当朋友给她帮帮忙吧。我当然不认识附属医院的,但警局里有同事的爱人在那里工作,我挨个问了一遍,最后联系到一个内科专家。不得不说,现在托关系也不好弄,不管认不认识,找人看病不得有点儿表示啊。何雪这一个电话,我捏着鼻子就得掏出一条烟来。我又跟何雪确定一下时间,问她什么时候把人带来。何雪是真急,直接定了明天下午。她是开车带着准公公来的,她男友没跟过来,这倒省了我俩见面时的一番尴尬。但我自己陪着何雪去医院也不是那意思,怕被人误会啥的,我又把杜兴叫上。
我俩开一辆车在前面带路,她带着准公公在后面跟着。我发现杜兴的眼睛挺毒,他开车时问我一句:“李峰,你俩以前是不是处过对象?”我“啊”了一声没想深说,希望他知道这事就得了。可没想到杜兴笑了,还拍了下我胸口:“行,分了好,我告诉你,这妞儿人品不行,你要跟她在一起,你就完了。”我心说你才跟何雪接触多长时间,说过的话加一块儿都没超过十句,这就能知道她人品不行?杜兴指了指眼睛:“这可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心里什么样,眼睛能告诉你。”我对这个似懂非懂,但也觉得有点儿道理,杜兴见识多,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品人这方面肯定有他的一套经验。
我们找医生看病,能省下挂号钱,而且通电话时,那医生告诉我们,直接从医院后门进来就好。我也没寻思那么多,等从后门往院子里走时才发现,这里竟他妈的挨着太平间。我发现这里好邪乎,大白天的也没啥阳光,阴森森的,尤其偶尔刮来一阵小风,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们还好说,何雪那准公公被吓得够呛,呼吸特别沉重,总觉得哪次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人就得挂了。何雪没说啥,但眼神看我不善。我只好忍着,我也没招儿啊。
在路过太平间时,出现一个意外,太平间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其实看第一眼时,我都怀疑这是不是个人,黑黑的皮肤,满脸全是褶子,头发稀稀疏疏有一寸多长,脸上一看就被硫酸毁容过,有些发红的皮肉看着很狰狞,他还驼背,露着一嘴龅牙冲我们笑着。我心说这哪儿来的汉子这么丑啊,还从太平间里出来的。杜兴倒是一语道出他的身份来:“大家别怕,这是抬尸人。”
我参加过别人的葬礼,却头一次接触到抬尸人,我记得抬尸都是亲属朋友帮忙的,没想到还专门有这种职业。何雪也出言安慰她准公公,又故意凑过去搀扶,不过,在经过我旁边时,这小娘们儿故意踩了我一脚。我心里把那医生骂了一大遍,早知道医院后门有这么多怪事,我宁可挂号也要走前门。我们一起往前走,本以为没啥了,可没想到,那抬尸丑汉对我们挥舞着胳膊叫唤起来。
丑汉的声音很怪,有点儿公鸡嗓,还有点儿用锉刀磨铁皮发出的那种噪声的感觉。我听得心里别扭,甚至都起鸡皮疙瘩了。何雪和她准公公都被吓得不轻,尤其何雪根本不敢看那抬尸丑汉,反倒狠狠地瞪着我。我对何雪说:“你先带着老爷子去医院里面等我们,我和大油看看咋回事。”
等他俩走远一些后,我和杜兴扭头跟丑汉对视起来,给我感觉,丑汉想过来,但又没那勇气。我真不知道这咋回事,我们来医院跟他一个抬尸的有关吗?杜兴压着脾气对丑汉摆手:“爷们儿,来来,你过来。”丑汉仍有点儿胆怯,慢慢往这边走,他的左脚好像受过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我俩没让他离太近,差不多距离时,我问了一句:“你找我们什么事?”
丑汉支支吾吾,一伸手从兜儿里拿出一个东西来。他的双手把这东西捂得死死的,我看不到是什么,但我留意到他的手了,他手上很脏,全是黑泥,尤其指甲盖里挤得满满的。他在太平间待着,手上这泥让我一下联想起尸泥来。我有些恶心,有种扭头要走的冲动,甚至打定主意,他拿的东西我是绝不会接的。杜兴倒比我镇定,也不嫌埋汰,伸手把那东西接了过来。
我顺着看去,发现这是个小橘子,而且上面用刀刻了眼睛、鼻子和嘴,还用黑线头稀稀疏疏地缝了一小撮头发。这竟然是个橘子人头,细看一下,这人的表情很痛苦。我和杜兴全愣住了,那抬尸丑汉没理会我们,反倒指着远去的何雪准公公的背影叫唤起来,好像在说,那老爷子有难。
杜兴气得一把将橘子扔到丑汉身上,嘴上骂道:“你疯疯癫癫的!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然老子踹死你。”杜兴长得文静,一动怒却挺吓人,丑汉怕了,扭头往回走,只是他腿瘸,走得不快,杜兴还凑过去真的踢了他屁股一下。我是啥都说不出来了,摊上这怪事只能自认倒霉。我俩又找到何雪,一同坐电梯上13楼,就是那内科医生坐诊的楼层。
这内科医生姓秦,我以前跟他没见过面,但为了表示一下,见面时特意寒暄了几句。我发现何雪准公公挺有意思,没见到医生时没啥事,一看到这位穿白大褂的,他就捂着胸口哼哼唧唧起来,好像病得多严重似的。秦医生急忙带他去诊室,又是听诊又是把脉的。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和大油一起在诊室外等着。这一来没少等,别的诊室都换三四个患者了,何雪才带着准公公出来,还说去做彩超。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心说咋还拍片了呢?等他俩下楼后,我和杜兴钻到诊室里跟秦医生聊起来。我发现我是多虑了,秦医生的看法,这老头儿就是吓得,根本没病,而且脾气还倔,不给他拍个片子他都不干。我突然觉得,何雪倒霉了,摊上这么一个爱闹的准公公,但话又说回来,这跟我有啥关系?
在秦医生的安排下,这老爷子又住院观察了几天。我看有何雪陪他,我和大油差不多就撤了。走时都快到下班点儿了,我俩就没回警局。杜兴挺能赖,非说这一下午都帮我忙了,要我请他喝酒。喝酒我不怕,就算喝醉了都没问题,但问题是跟杜兴喝酒,一定要选对地点。前一阵子我就没意识到这一问题,傻了吧唧地跟他找个饭店喝起来,结果我喝高了,迷迷糊糊醉在桌子上。我本来挺放心,有杜兴在,他咋不得给我背回去?可我后来是被冻醒的,睁眼一看,这畜生把我背到公园里去了,我俩就在一个长椅子上挤着睡了一宿。
这次我打定主意,跟他说去我家喝,喝醉了直接往床上一倒,多方便。而且我也真没亏待他,买了肘子、烧鸡和拌菜,我俩白的啤的一直喝到天黑,又都稀里糊涂爬到床上睡觉。我是被电话吵醒的,算起来好久没接到半夜的电话了,但我不敢怠慢,万一出现凶案了呢。
我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何雪的电话。接通后何雪显得很害怕,跟我说医院这边出事了,我心里一紧,可还没等问呢,她又说让我快点儿过去,就把电话挂了。我能听出来,电话那边很杂乱,乱糟糟的,我不敢多想,急忙推起大油,不管发生什么,先去医院是真的。
杜兴没少喝,起来后说脑袋有点儿沉。其实我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就跟他建议,我俩快点儿冲个澡,精神一些再走。我家浴室不大,我先进去洗了。我觉得我跟他说得挺明白的,一个人一个人地洗,可在我洗澡的时候,这小子脱得光溜溜的也钻了进来。我俩挤在一起洗,都肌肤相亲了,尤其杜兴皮肤特细腻,碰起来挺滑的。如果跟我挤在一起的是个妹子,那什么都不用说,越滑越好,只可惜杜兴是个纯爷们儿,我被弄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这么晚了不好打车,我俩直接骑着我那辆摩托车往医院赶。我发现杜兴开什么车都比较猛,摩托也被他骑得飞快,我坐在他后面都觉得风直刮脸。等我俩到医院13楼时,发现走廊里人挺多,何雪在一间病房外面站着,我俩凑过去后,她有些硌硬地跟我说:“死人啦。”我四下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发现死的不是何雪的准公公,是隔壁病房的老人。
我这下来气了,心说医院死人不很正常吗,而且又不是你准公公住的那间病房死人,你大半夜把我俩叫起来好玩儿是不?我没想多理何雪,寻思打个招呼走人。这时候一个意外的人出现了。那个丑汉,穿着一件黑袍子,从楼道走了出来。他估计是怕自己长得丑把大家吓到,故意找这么个袍子把脸遮上了。但这么一弄,反倒让他显得神秘诡异。何雪怕见到丑汉,一闪身钻到了病房里,我和杜兴没动地方,一同冷冷地观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