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小指的伤口还在。虽然已过去两个月了,但没得到有效治疗,伤口仍在流着脓水,时不时窜上来的疼痛,让宰赫拉在梦中也会痛醒。
拖着沉重的镣铐,宰赫拉来到窗外。他不想因为自己因忍痛的呻吟,吵醒同伴。粗大的铁链打制的镣铐显得少年纤细的手腕和足踝更细弱了。
这是从瓦拉特到奥罗城的路上。两个月来第一次得到勉强的自由。平常都是带着镣铐关在铁笼里。白天暴晒在荒漠的烈日下,晚上就被扔在荒漠冰冷的夜里。
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些不同。这里是格陵绿洲。
格陵绿洲是费丽达人世代生活之地。这里也是荒漠中少有的几块大绿洲之一。费丽达人以在绿洲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和给过住商旅提供住处和淡水为生。
费丽达人崇尚自由和平。他们本族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全族有十个长老和一个元老组成的通体大会组织。
通体大会会把全族的收入在会上向全部族人公开,然后按照老人和孩子多分一成的原则来平均分配。大家所有的收入也会自觉上交到通体大会。
在大会上,凡年满十二岁的族人都有发言权。族中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在大会上提出来,由大家共同商议解决。
费丽达人不允许有人在他们的土地上虐待,欺负他人。即使是奴隶在这里吃饭时也要被打开镣铐和主人同席而坐。如果不同意这一点,那么费丽达人就不会接待。
可这里又是荒漠东西交通的要冲,前后三千纳里尔都没有歇脚的地方,是过往商旅唯一能补给给养的地方。所以就算是以凶残著称的豪尔人,在这里也不得不按费丽达人的规矩办。
宰赫拉的镣铐是在入夜后又被锁上的。不过没有被关回笼子里,而是住在费丽达人专为奴隶提供的房子里。
费丽达人也很清楚,那些奴隶主迫于没办法答应给奴隶解开镣铐到晚上又会重新加上,如果和主人同住的话,还会受到更残酷的对待。所以他们单为奴隶提供了住处,而且这个住处是免费的。奴隶主都是残忍而吝啬的,若是让他们为了奴隶花了钱,极有可能会因此处死奴隶,就算不会处死,被折磨一定是少不了的。
费丽达人当然不想因为自己的善念害了人。
费丽达人能够给奴隶提供的住处也是很有限的。一间长屋子有两排竹床,每排竹床上大约睡有二十几个人。也就是说一间屋子里最少会有四十人。四十几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而且是四十几个长途跋涉,满身泥土的奴隶,屋子里的气味委实不太好闻。但对于一路上被关在笼子里,扔在寒冷的外面真是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宰赫拉一躺下就两眼打战了,但他仍强忍着不睡。他想等到一会被重新拷上镣铐后,在看守人回去睡觉后,偷偷的跑出去玩一会。
这难能可贵的短暂自由对于他来说太宝贵了。
从小被卖到窑户,整天接受着残酷的训练,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熬过这些痛苦的日子,又被卖给主人,成了主人的玩物。
阴暗,狭窄、冰冷的铁笼是自己奢侈的卧室,主人豪华的大宅,柔软的卧床,就是自己的受刑场。
鞭挞,仗打,灼烙是自己的必修课,虐待、摧残、蹂躏是自己的日常。
黑暗的深处仍旧是黑暗,地狱的尽头还是地狱。
哪里才有我的光明,哪里才有我的自由。
少年在今夜看到一丝曙光。虽然她转瞬既失,但身处黑暗之人,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会牢牢握住。
第一次在没人拖拽下走到外面,第一次在没人看守下走到了外面。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靠自己的双脚,用自己的意志走到外面,第一次,这感觉真美妙。
宰赫拉深深呼吸了一口荒漠夜晚清冷的空气。虽然每晚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但只有今晚的不一样。
那么香,香过芳特人的海兰香,那么醇,醇过卢姆人的葡萄酒。
穿过棕榈树吹来的荒漠的晚风那样凉爽怡人,透过高大的沙椰树,射下的荒漠的月光那样明亮。
啊,月亮女神呀,我们赞美您。
您无私的把您的光华送给我们每一个人。
您的世界没有奴隶和主人。
地平线上的人呀,都是您爱佑的孩子。
啊,月亮女神呀,我们赞美您。
您温柔的抚慰着大地,抹去夜晚的恐惧。
您温柔的抚慰着您受伤的孩子,
孤独的灵魂啊,露出笑容。
啊,月亮女神,费希娅,
您就是我们的母亲呀,
您的温柔抚平我们的伤痕,
您的慈爱安抚我们的痛苦。
您的世界里没有伤痛和悲哀。
啊,月亮女神,费希娅呀,
你就是我们的救世神。
你的明亮指引我们迷途的灵魂,
你的光芒引领我们回家的道路。
啊,我的女神,费希娅。
宰赫拉无法抑制内心的兴奋,也许因为这是第一次这样一个人站在晚风中,欣赏夜景,忍不住随着自己的歌声,翩翩起舞。
虽然镣铐沉重,但从小被残酷训练的身体,仍旧轻盈如风。好似金色雏菊上的蝴蝶。舒展开双翅。
镣铐叮当做响,反而成了这美丽歌声和优美舞蹈的伴奏。
暗处响起掌声。
长期遭受虐待的身体本能的颤抖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明知那根本毫无用处。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奴隶主的鞭子。
除了无可奈何的忍受还是无尽忍受。
银铃似的笑声与掌声一起响起。
“你发什么抖呀。今晚也不算冷呀。咦,你该不是吓得吧。我又不是漠狼,还会吃了你呀。哈哈哈,男孩子胆子竟这么小。这可不行呀。”
紧张的双眸逐渐聚焦,面前是一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女孩子。耦合色的双马尾,垂过腰际;比荒漠夜空的星星还要亮的蓝色眼睛里,含着倔强的善良;比卢姆湖中的菱角还要小巧的嘴巴,吐出清脆的话音。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贱奴是宰赫拉。”
“你不用这么害怕的,也不用这样和我说话,我既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大人。”
少女拉过宰赫拉的发白的手,冰凉如水。
本能的低下头,想拉回手,但那双只有自己手掌一半大小的小手,竟是那么的温暖,暖到心里,不想动,不想抽回手来,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被那双手握着,即使是死了,即使化成了灰烬,也想呆在那双手里。
那么有力,让人感到那么的安全,刚刚还在颤栗不停的心,竟能踏实的让她握着。
“我叫阿杰丽娜,是丁卡人的公主。该你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本能的又想跪下,但被那双温暖的手牵引着,看向公主清澈的双眸。
“贱,我,我,我叫宰赫拉,是,是一个巴特恰。”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如果能笑笑就更好了。”
公主用手在小巴特恰的嘴角边拉伸着,使宰赫拉做出笑的表情。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从对方的脸上就知道了一定很滑稽,忍不住竟笑了。
“我竟笑了。是什么让我笑了。悲惨的命运让我失去了做人的资格;残酷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活着的乐趣,无可奈何地活着的我,从来不懂得该怎样笑。
是少女温暖的双手,是少女那看不到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的纯洁的心灵。”
那一刻宰赫拉似乎真的看到了月亮女神费希娅,微笑地看着自己。
再一次笑了。
格格的笑出声来。
少女也笑了起来,声音和她的样子一样美。
“你的舞跳得真好看。歌也唱得好听。”少女从心底里夸奖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子。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跳给你看。”
宰赫拉后退了一步,想着要跳什么舞呢?一定要跳一个自己最拿手的,一定要跳一个让人看起来自己最美的。
阿杰丽娜却阻止了宰赫拉。
“被锁住的幼豹跑不快,被关住的雏鹰飞不高。等我帮你解开镣铐再跳给我看。”少女公主说出与那娇弱的外表完全不衬的,刚毅的话语。
解开镣铐,解开镣铐吗?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希望?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绝望?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宰赫拉是不会相信的,哪怕是主人亲口说出来,他都只会当成吹过耳边的风。
可这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面前的少女,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弱小的少女。但是她的话,却让人不得不去相信,因为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声音。
宰赫拉透过少女美丽又坚定的笑容,似乎看到自己再也没有了镣铐的束缚,像一只七彩的蝴蝶,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