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下午一点,大连市沙河口区某处
“您来电话说……”
“不着急,你千里迢迢赶来也饿了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嗯,我想吃面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年轻人身形瘦削,脸庞棱角分明,十六七岁年纪,脖子上系着一条领巾,身穿T恤,下着牛仔裤和运动鞋,一身装束都是黑色,左肩背着一个长长的帆布袋子。
“可……”年轻人有些踌躇,
“不用着急,那些人还没摸到那孩子的住处。”
老人笑笑,他面容慈祥,身着白色唐装,上面装饰着星星点点的墨迹,下穿黑裤子,脚蹬板鞋,一派仙风道骨。
“这样啊,”年轻人松了口气,“那也好。”
“长得真像啊。”老人感慨,不知在说谁。
两人走进一家姊妹拉面,年轻人掀开门帘,让老人先进,然后才跟进。
这时饭点还没过去,店里就餐的人很多。
“您先找位置坐吧。”
年轻人去收银台点了两份大肉面,拿着两张餐条到取餐口排起了队。
不一会儿轮到年轻人,他递过餐条,服务员接过来一把拍到钉板上,操着极重的口音大声吆喝一句:“大肉两份!”
后厨随即响起一声喊:“好!”
从取餐口看去,里面的厨师抄起筷子从一口大锅中夹起面条,几筷子便把碗盛满了,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了出来,服务员从旁边的大盆里夹了几块肉铺在面上,浇上汤汁,撒上葱花,然后把两碗面端到一摞托盘上,放了两双消毒筷子,吆喝一声:“拿走!”
“谢谢。”
年轻人端起托盘,见老人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向他招手。
“真难得,我还以为要跟几个人挤一张大桌呢。”年轻人笑着说,把托盘放在桌上,在老人对面落座,卸下帆布袋按桌杵到地上。
“呵呵,我们运气不错,我过来的时候这桌人正好吃完饭。”老人笑眯眯地端过面来,尝了一口,抿抿嘴,自言自语道,“嗯,跟我们家那边的味道好像不太一样啊。”
“这姊妹拉面好像只有大连才有吧,”年轻人拿起筷子,纳闷儿地问,“您在那边怎么可能吃得到?”
“唔……”老人托着下巴想了想,忽而恍然大悟地拍手,“对了!我家那个不是‘姊妹拉面’,而是‘李女士牛肉面’!”
年轻人摇摇头,低头吃起面来。
“没见到他很失望吧?”
年轻人停止朵颐,抬头看着老人,眼中流露复杂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平安就好。”
老人点点头,两人默默吃面,一时无话。
年轻人面露踌躇,张口欲言,对面老人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咽下口中面,低声说:“吃饭就专心吃饭,这里人多耳杂,有话等会再说。”
年轻人点点头,他吃得快,一会儿面就光了,捧起碗连汤也喝了,对面老人还没吃到一半。
年轻人把空碗放在桌上,抽了张面巾纸擦擦嘴,等了十来分钟,老人终于吃完了。
“味道不错,”老人拿纸擦擦嘴,站起身来,“走,咱们去喝茶消消食。”
他们去了附近的天寿茗茶,老人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两人相对而坐,服务生进来为二人泡茶。
服务生走后,老人端起茶碗,看向年轻人。
“之前你在电话里说,有人追杀你,”他揭开盖子,撇了撇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道:“是海沙派,他们在我要去的地方布下了埋伏。”
“这就奇怪了,”老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要去哪?”
年轻人摇头:“我也想不通。”
“身边的人可靠吗?”
“很可靠——若是他们走漏了消息,那晚的伏击会更周密些,不会给我们逃脱的机会。”
“那可不好说,”老人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告诫意味,“刀客这类人你还是少用为妙。”
“您不用担心,我手头的钱够。”年轻人笑笑。
“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老人轻轻捶了下桌子,加重了语气,“刀客刀客,说白了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佣兵,谁出价高他们就帮谁做事,既然能为你所用,自然也能为敌所用,一旦对家出了更高的价钱,难保他们不会反水,而你也可能就横遭了——”
“——横遭了不测是吧?”年轻人把话接了过去,“我记得义父他老人家曾对我说过:‘三教也有奸诈之徒,九流也有侠义之辈’,如今在江湖上行走,方觉此言不虚。”他看着老人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相信他们。”
老人跟年轻人对视了几秒,轻叹一声。
“你相信他们,那就好。”他点点头,又问,“你是怎么脱身到大连的?”
“我让老王,哦,就是我雇的那伙刀客的首领,让他带人往南走,转移海沙派的注意力,那些人以为我跑到汕头去了,现在可能还在瞎找一气呢。”
“老王?他的大名叫什么?”
“王正友。”
老人露出吃惊的表情。
“‘快刀手’王正友?”
年轻人点头:“是的。”
“没想到你雇的是他的队伍!”老人松了口气,“你确实可以相信他们。”
“很有名么?”
“当然了,”老人语带赞赏,“佣兵亦有道,做事做到底说的就是他,如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别说我的事了,您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年轻人问道。
老人轻叹:“早知道你那边是这么个情况……”
“他出事了,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来。”年轻人神情异常严肃,“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吧。”
“有人对他下手了,前天晚上,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年轻人目光一凝。
“他没事吧?”
“他没事,从小巷一路跑到附近夜市,然后我家孩子赶到,把那些人引开了。”
“不错,”年轻人赞道,“还知道往人多的地方跑。”
“那孩子会有这意识不奇怪,我看了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还算了解,从小就自立,跟一般家庭娇生惯养的孩子大不一样。”老人有些感慨。
“他没事就好,”年轻人点点头,目光冷了下来,“盯上他的,是什么人?”
老人沉声道:“是‘兴隆镖局’在大连的分局。”
“兴隆镖局?”年轻人有些意外,嘀咕一句,“那么有头有脸的大行会,什么时候做起这种勾当来了?”
“有头有脸?”老人苦笑一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太了解兴隆镖局吧?”
年轻人耸耸肩:“其实我只知道这个名字。”
“我一句话你就明白了,戊寅之变的时候,兴隆镖局也牵扯进去了。”
听到“戊寅之变”四个字时,年轻人浑身一震,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老人看了年轻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那以后,兴隆镖局是一蹶不振,每况愈下,到了现在,已经跟一盘散沙没什么区别了。就说这辽宁分局,是真是假还不好说……”
“是真是假还不好说?”年轻人重复了一遍,暗暗咀嚼话里隐含的意思。
老人解释:“现在常有后生打着名门大派的旗号招摇撞骗,并不稀奇。我调查了一下,这辽宁分局的镖头名叫赵大虎,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也对,我知道的那些镖头镖师都在戊寅之变中死绝了,现在兴隆镖局起用的多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没听说过很正常,说明不了什么。”
“您的意思是?”
“重点是看他们做了什么,”老人继续说道,“这个辽宁分局做的都是些非法的勾当。”
“非法?”年轻人扬起了嘴角,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现在的江湖,还有‘法’这个东西?”
“这个‘法’,”老者加重语气,“乃是俗世的‘法’。”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道异样光芒。
老者低头抿口茶,又道:“这个辽东分局现正盘踞在一处烂尾的建筑工地里,他们从延边拐了很多鲜族人过来,搞人口贩卖的勾当。我估计,乌衣社很可能已经嗅到味道了,但暂时还没找到他们的藏身处。”说着递来一张小纸片,“地址在这上面。”
年轻人接过纸片展开看了看,又折好收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如果我干掉他们,乌衣社还会给我颁发个好江湖人奖咯?”
“你可以跟他们申请一下看看,”老人微微一笑,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递了过来,“还有这个,拿着。”
“您这是作什么?我刚刚还说不缺钱呢。”年轻人一脸无奈。
“哎,”老人摆了摆手,“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钱这东西,永远都不嫌少的,你办完事情就走了吧?”
“嗯,如果今天能搞定的话,晚上就走。”
“是吧?”老人点点头,“我送你的时候也不好露白,干脆现在给你。你拿着,也算是我家的一点心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您。”年轻人垂首道谢,接过纸包,感觉入手沉甸甸的,大约有上万之数。
“别客气,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老人又摆摆手,面色一正,问道,“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年轻人叹了口气,“我在厦门毫无收获,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作坊,那情报就是一个引我入瓮的圈套。”
“有这个可能,”老人点点头,“那东西能给我看看吗?”
年轻人拉开帆布袋子的拉链,伸手到里面去,喀的一声卡扣声响,从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褐色布袋,他扯开布袋的绳子,掏出一个卷轴,双手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卷轴展开,里面裱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显是年代久远,宣纸上以工笔技法绘着一片青翠的林地,中央有一只色彩斑斓的猛虎,正伏在一块扁平的石座上,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好画功!”
老人赞叹,视线移向宣纸左下角,没有落款印章。又看向画面,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浑身一震。
“您怎么了?”年轻人赶忙问。
“没事,”老人摇头,“我想我知道这幅画所指为何了。但我看不出具体的信息,可能被隐藏了。这样,等这边事了,你去趟乌镇吧。”
“乌镇?”
“乌镇。”老人的目光变得深远,“有一户人家专擅术数解谜,也许能为你找出什么线索。”
年轻人一脸茫然。
“那户人家姓少,少年的少,在俗世化名为邵。”老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可别被表象骗了。”
年轻人更茫然了。
“您的意思是……?”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