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身影捏着棋子的手忽然停滞,缓缓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盒中,缩回袖中。
那道白色身影见此情形,也轻轻将棋子放回盒中。
二人良久无言。
白色人影忽然幽幽长叹。“可惜。”
死去之人最后给予活者的,无非是恩怨二字。这两字,无论是谁,终究还是逃不掉。
“传令!”青色身影忽然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右手向棋盒中摸去,此时的他如同一把鞘中微出,露出锋芒之刀,“从今日起,全力追杀隐阁红阙、白羽二人!”
“啪!”一子落盘!
......
檀香微燃,提笔难落熟宣。
屋内漂浮着淡淡幽香,一书生模样、看起来颇具神韵的男子,单手背在身后,在书桌前站立良久,沉吟半晌,提笔欲写,却终究只在宣纸上留下几滴晕开的墨点。
一身着青纱的女子立在桌前,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地向他瞥去,见他久未落笔,数次欲言又止。
“青衣,你站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有什么事就说吧。”男子并未看向她,只是低着头盯着宣纸。
“阁主,红阙传来消息,她们已经将人带回,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抬起头,看向青衣,眼睛微眯。
“路遇黄昏之人阻拦,白羽身中剧毒。”
“什么?”男子刚欲说话,一道黑影闪至男子桌上。
一只黑鹰。
见此黑鹰,男子缓缓搁下笔,解开绑在黑鹰腿上的密信。
待到男子手指轻微抖动着看完密信,满腔怒火却终究只是转换成一声长叹。
“下去吧。”男子脸上并未露出半点表情,只是将纸条捏在掌心,双手背向身后,转过身去。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男子,又看了一眼桌上用嘴梳理羽毛的黑鹰,眼中先是流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又将之压入眼底。
“既已得手,就按通知红阙,按原计划进行。”
“是。”女子又低下头,声音低沉,“那白羽又当如何。”
“告诉她,”声音中只剩冰冷,“便宜行事。”
......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洞外的天气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风起云涌。
红阙已经在这山洞里呆了一夜了,这一夜,她不停服用丹药恢复灵力来给白羽稳定毒素。
这样会对她的经脉丹田造成极大损害,可能让她的修为终身止步不前。
但是,她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在她看来,白羽早已是她的妹妹。尽管白羽一天到晚和她拌嘴,尽管每次都气的几天不理对方。
紧要关头,白羽飞身挡在她的背后。如若换成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目前毒素暂时稳定,但是白羽仍然没有醒来。红阙感受得到,毒素仍在一点一丝撕咬着白羽的肉体。
红阙此刻如同烈火焚心,眼看着白羽的气息一点点萎靡下去却无能无力。
消息已经传出,不知阁主何时才会派人来救。阁主是白羽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她的救命稻草。
“羽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一行清泪从她脸庞划过。
......
可是人越是到生死攸关之际,上天越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怎么......会。”红阙的声音忽然哽咽,纸条在她手中飘然滑落,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同二人的命运那样,不知会落向何方。
最后的希望也断了。
原计划,是带楚月回去。而今楚月昏迷,想带着白羽走太远是不可能的。
红阙呆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无助、失望、愤怒、哀伤,百感交集。
眼泪在红阙的眼眶中徘徊着,红阙忽然转过头,袖口一挥,那柄火红的短剑便出现在她手中。
红阙只是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她的剑,终究还是收回了袖中。
“难道?”红阙右手紧握,双眼通红,指甲掐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这就是羽儿的命?”
这世上,逃不掉的只有两种人--忘不掉过去的和看不见未来的。
一段段回忆,从不知名的角落被翻出,像一块块碎片,在楚月的梦里慢慢拼凑着。
沉重的喘息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死亡前的呐喊中充斥的恐惧、绝望、不甘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灵魂。
快跑!这是他耳中久久回荡的声音。即使时隔多年,他也会在某个安静的夜,从这段记忆中惊醒。
恐惧充斥着他的身体,却有股力量推着他拖着止不住颤抖的身躯不停地向前奔跑。
跑向哪里?他不知道,即使很多次梦见,他也只是止不住的跑。
跑,拼命地跑,不顾一切地跑。
迎着风,连眼泪也追不上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恐惧总会让一个人忘了时间的存在。楚月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来到一条河边,映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了一条血河。
一道人影在他身后闪过,他刚欲转身,一股强大的力量便从后背传来,将他推了下去。
“咚!”溅起一片水花。然而小河片刻就恢复了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随之便是无尽的寒冷刺入肌肤,直入骨髓。
画面一变,更深处的记忆开始翻涌。
一道道身影倒下,他们口中呼喊的、临死呻吟的只有一句话:快跑,别回头!寒芒一闪,一切都消失不见。
画面破碎、组合,他仿佛看见自己还是婴儿时怀抱自己、一脸温柔的女子,少年练剑时,站在一旁不苟言笑的男子。
这一切,都被留在了他的梦境中,只有他一人独享。
转过身,他看见父亲一天天紧锁的眉头。
母亲与他静静坐在一旁。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他也只是安静地看着父亲,偶尔转过头看向母亲。
那温柔如水的眸子里,流淌着止不住的担忧。
终于有一天,他与母亲在睡梦中被尖锐的号角惊醒,他睡眼朦胧地翻身起来,想要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点点寒芒却从窗外飞向母子二人。
“小心!”那女子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他,向床下滚去。
“啊!”并没有人立刻就冲进来,反而屋外响起两三声惨叫,紧接着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在母亲怀中的他被震得脑海嗡嗡作响。他努力地张开眼睛,并用力摇晃着母亲:“母亲!”
“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
“快,快跑。”母亲眼睛不知在何时张开,用力将他推了过去。
“不!”
母亲又昏了过去。
“哐当”大门陡然被推开,几个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人影,急切地扑了进来。
“月翎护卫林方护驾来迟,请少宗主恕罪。”为首一员虎目豹首的大汉俯身便拜。
“母亲!”他急切地摇晃着母亲,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反应。
林方抬起了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带他们面前,抓起她的一只手,片刻又试了试女子的鼻息。
他紧张地望着林方,眼睛里满是期待,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然而,后者给他的,只是微微地摇头。于是他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
悲伤像锋利刀子一样在切割着他的心脏,他胸口一堵、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