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师,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说着,她扭头指点着厅堂四周的摆设,“你怎么有个这么漂亮的住处,难道你比张部长还富有吗?他的那个大别墅,跟这儿比起来,那简直什么都不是!”
梅渊一哂,笑问道:“难道只有富有才能风雅精致吗?你住的小小竹屋,毫无富贵之处,而其中蕴含的韵味和美学,却比张部长家一整窝的金子银子都要来得高雅。不过说到这座庭院,”他又嗫嚅道,颇有些受了冒犯的样子,“张部长家那个草窝当然是不能比的。”
“哎?”小弥却来了兴致,“你知道我住的竹屋?”
梅渊一怔,随即说道:“当然,事后梦袭曾去探过你的爷爷,回来后给我描述过。”
“哦。”她应了一句,又问道,“爷爷,我爷爷他现在好吗?”
“好。”梅渊答道,“老人家很是健朗,不必忧心。”
“哦。”小弥又应了一声,又转而问道,“大法师,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佘看守那么厉害的角色,光用目光就能看死人,你怎么能三两下就结果了他呢?”
“结果了他的可并不是我,”梅渊看着小弥迷蒙的眼,道,“而是你自己。”
“我?”小弥惊地一下子抬起了头,“怎么会是我?你没来之前,他都快把我杀了!”
“并非如此。”梅渊轻轻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你情急之下曾经捅了他一刀?那刀误打误撞,正捅在他的心口。他当时太过自大,才会被你正中要害。而他最后那点悍勇,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我正好赶了个巧,捡了你的胜利果实,却还要被你千恩万谢,岂不惭愧?”
“什么?真的?”小弥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那异常恐怖的看守,竟是死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手里。忽然又猛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个人——虽然那人的残暴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但那毕竟是个活生生的生命!而他如今真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想到这儿,她不禁心里一黯。
梅渊却早就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此时没有多余去安慰,只一针见血地道:“此等祸害,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了他,我第一个为你拍手叫好,你竟还心有不忍?想想他做下的那些事吧。”
小弥却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神一凛,半晌没说话。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闷了一会儿,小弥才开口问道,“他还算是个人吗?人哪有他这样的呢?”
梅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量要不要把真相全盘告诉小弥。最终他拿定了主意,挑挑拣拣地对小弥道:“他也是血肉之躯,只不过只能算是个最低等的生物。他空有人的样貌,行事待人却与动物无异。他的各个方面都已退化了,但唯有一点却是超出常人的敏锐——”
“恐惧。”小弥忽然接话道。梅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听她接着道,“他曾经对我说过,他能看穿人的恐惧,所以我什么都瞒不过他。”说着,她的眼睛里又弥漫起了惊恐之色,仿佛又回到了肝胆俱裂的当初。
“是啊,”梅渊接着道,“这样的生物,对人心的恐惧有着最直接的感觉。他也因此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甚至是可以看穿一切,左右一切的。”
听了他的话,小弥不禁随之点头。
“但这些都是大错特错。”梅渊突然话音一转。小弥猛地看向他,就听他又道,“恐惧只是人情绪的其中一种表现形态而已。它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失去了对事物准确判断的能力,变得懦弱胆怯。而这些人性的软弱面,正是佘看守那样的怪物最丰盛的精神食粮。他们蔑视这些,却又依赖这些,以这些为食。”
小弥猛地想起了什么,就问道:“你是说,他们吃……”
“他们不吃那些,”梅渊打断了小弥的话,干脆地堵住了她脑子里形形色色的恐怖幻想,“他们只是吸食人性罪恶的一面而已。这些情绪对他而言,就像是大麻一样,让他们飘飘欲仙。而刚死之人身上的煞气最重,因而成了他们追食的对象。”
小弥顿时觉得好过了一点,心里那一点耿耿于怀的抑郁被他消除了。“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怕你呢?”
梅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让人看不清情由:“因为我对他毫无恐惧。”
“就是这样?”小弥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就是这样,不然还能如何?”梅渊失笑。
“哎呀,我还以为你法力高强,把他震住了呢!”小弥猛一拍桌子,有些懊恼地道。
梅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道:“我只是个变戏法的而已,又不是斩妖除魔的道士。那怪物自大惯了,乍一见到一个完全不怕他的人,心中自然疑惑惶恐。连番试探之下,发现我是真的毫无恐惧,他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这种怀疑对他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就好像一个人自以为拥有一座金矿,这辈子都以这个为后盾,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忽然来了个人,告诉他,并且证明给他看,那座金矿底下其实都是沙子。他自然会无法承受,继而崩溃。那看守就是这样,在我的一点点反攻下,最终意志瓦解沦陷的。”
“所以,当时你跟我说,他所能掌控的,只是恐惧本身而已。而我的心,我的意志,在我自己手里。”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见小弥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梅渊欣慰地道。
小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忽然促狭地笑了:“我想啊,这事情不止这么简单,肯定还有一个缘故!”
梅渊心中一凛,问道:“那是什么?”
却只听她答道:“那佘看守啊,一定是被你的容貌气度折服了!你想啊,他那么阴森丑陋的一个人,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就是臭虫老鼠。忽然眼前出现了这么神仙般的一个人,”小弥夸张地一挥手,“那还不得吓了一大跳!又感受到你强大的气场,干净的灵魂,顿时觉得自己既卑微,又肮脏,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所以就羞死了!”说完自觉得意,不由哈哈大笑,却未注意到梅渊的神色一变。
听了这番变相的恭维,梅渊的脸上并未出现该有的推辞或是骄矜之色。相反,他的眼眸猛地黯了一下,不过过程极短,随即就化进一抹淡笑里了。接着他眉间略蹙了蹙,像是在做一个棘手的决定。但顿了几顿,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这时,却听小弥又大着舌头,花痴道:“你真的是一个人吗?”梅渊一愣,就听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人哪有这么好看的呢?你是上天派来的神仙吧?要不怎么大家都喜欢你,都被你迷住了呢?无悔也说,就连男人都忍不住去看你呢!”说着,她像是有些脸红,抿着嘴咯咯一笑。
梅渊闻言,心中一叹,默默地看着她,眼波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荡。小弥一句话说完,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可仿佛间又觉得有大大的不妥,心中一时空了,不上不下的,极恐怖的感觉。梅渊看着她先是愣神了半晌,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接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的眼神也由最开始的迷蒙,渐渐变得清明,最后几番轮转,定格在了惊恐与不敢置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