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胸如擂鼓,小弥还是看着无悔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快速跑下楼梯来,又走过了一段无人的走廊。一拐弯,前面的过道里就不时有三两个人在活动了。渐渐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没人有空注意到这两个低着头疾走的人。宴会已经接近尾声,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在宴会大厅侧面的走廊里,小弥和无悔无声地告别了。无悔一闪身,随着前面的一位侍者进了大门。小弥从容地从传菜口接过了一盘水果,迈着小碎步往大厅的侧门走去。
一切安然无事。宴会结束,小弥随着大部队回了临时住宿的小棚子里,没有再见到无悔。她气定神闲,工作卖力,也没有人发现她有一段时间神秘失踪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秘密,被小心地尘封了起来。
因为是临时搭成的,这个棚子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大通铺,上面蚕蛹似的一个挨一个,铺了十几床被子。屋里没有方便的地方,她们要出了棚子走一段距离才会到厕所。不过这是张部长家常驻佣人用的厕所,因此还算干净,就是蹲位不多,有时候要排上好长时间的队。
小弥她们各自选定了床铺——她因为心里有鬼,就特意选了靠墙的那一张。这个铺子旁人没有要的,因为紧靠着门口,一有人进出就“嗖嗖”往里灌风。她身边也没人肯睡,大概大家还是对她“怪物”的名号有些心有余悸吧。唯一一个与她有些交集的那个小女孩儿,却偏巧没有跟她分到一间屋子里。
趁没人注意,小弥把那本书从布裙里抽了出来,塞到了床铺下面,又小心地把床铺铺好,然后就走出房门,吃晚饭去了。在饭棚里,小弥又一次碰到了无悔。两人远远地对望了一下,确定双方都安然无事,心下稍宽,就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此地无银地远远坐在了饭棚的两端。
倒是那小女孩儿又找上了她,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小弥身旁不远处,待到打好了饭,就径直坐到了她的身边。“你今晚没能去大厅里上菜,真是可惜了!”女孩儿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说。看小弥并不理她,只拿眼睃了她一下,就自顾自继续说道,“今晚可来了个真正有本事的大师呢!”
小弥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急切了起来。
那女孩儿注意到小弥的变化,越发得意了,就故意卖着关子,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位大师今晚做了什么?”
“他让你们每个人都做了个梦,对不对?”小弥问道。
那女孩儿一怔,像是没想到小弥居然知道细节,转了转眼珠,又有些不服地说:“哎!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梦!那是……”她的神情一下子飘逸了起来,“人世间最美的梦了。”
小弥怔怔地看着她,就听得她说道:“梦里我住在一个特别大的宅子里,就像张部长家这样!然后床底下,柜子里,桌子上,哪哪儿都是好吃的!还有好多没见过的水果,饮料,都归我!哎呀……”这么说着,她大声地咽了口唾沫。旁边几个正在吃饭的人看了她一眼,面露鄙夷。
小弥有些愣怔,就问:“这就是你最好的梦吗?吃的?”
“是呀!”那女孩儿理所当然地一笑,“还有什么能比一天到晚不饿肚子,还顿顿都能吃到好吃的更好的梦呢?”然后她就看到小弥笑了,笑得那么不以为然,有种……有种“你不懂”的感觉在里面。这副样子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忘情。两天前,她被打的那天,忘情曾经出人意料地帮她说过话。事后她鼓起勇气去问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有什么目的。忘情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笑了,笑得倾国倾城,不可方物。
她一下子来了气,张口就问道:“那你难道什么时候做过什么好梦吗?别说是吃的,恐怕在梦里你吓得连魂都要没了吧?在这里装什么呀?”
小弥被她一嚷,有些惊讶。她并不想告诉任何一个人那个美丽的梦,她想把它当作一个秘密,死后带到坟墓里去——如果她死后,能够有好心人帮忙埋葬,不至于让自己暴尸街头,成了野狗的腹中餐的话。于是她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就继续吃饭了。那个女孩儿还是气不过,但也不敢十分造次,就一直气鼓鼓的,直到扒拉完面前的饭,就冷笑一声,赌气走了。
小弥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发愣。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又忍不住问自己,那对自己来说,最美的梦是什么呢?——这自然是能见到那位梦中人的梦了,不必多说。可慢慢的,那梦中人的身影渐渐淡了下去。接着,小弥心头又浮现出刚刚捧着那本书时的感觉。这两种感觉完全不同,却隐隐又好像有着什么注定的联系。如果说梦中人带给了她一丝虚无缥缈的期盼,那那本此刻正躺在铺盖下面的书,带给她的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了。
这么想着,小弥的心头忽然升起一丝不安。这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也顾不得把饭吃完,赶忙草草把筷子一放,就快步往住宿的小棚子里赶去。一路上心里都在暗怪自己愚蠢,为什么没有把那本书干脆带在身上呢?把它塞在床铺底下,万一有人上错了铺,可不一下就发现了!
风风火火赶回去后,一开门,发现屋里无人,小弥的心顿时放回到了肚子里。她走到自己的床铺跟前,装作不经意地把手往下一探,霎时间三魂去了两魄,头皮都炸了起来——床铺下已是空空如也!她迅步退出屋子,往门牌上一看,是她的屋子没错。这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有人上错了铺子,发现了,现在拿走去告发她了?!
小弥的心里头一次如此不安,这倒不同于之前所经历的恐惧或是绝望。这是一种全新的情绪,就好像把她卡在了某处,不上不下的,让她满腔担忧,却无处发泄,完全不知所措。她烦躁地翻找着旁边的床铺,又不敢做得太明显,一时手忙脚乱,六神无主,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动物,绞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口突然踱进来了一个人。小弥一惊,赶快收了正在翻找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屋子里闲晃。那人却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与否,自顾自地在床铺上坐了下来,正是小弥身边的铺位。小弥顿时心生警醒,偷眼看去,却见那人臻首微抬,额头光洁,媚眼如丝,却是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