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片大陆上行走了多久,但他却记得他曾经见过的每一个人,世间的万千事态他都已阅遍:兄弟情深与伯仲反目,夫妻白头与劳燕分飞,母慈子孝与父子成仇,这世间万千的故事和尚都看了个七七八八,越加觉得自己有些莫名。
当他站在五指山手指峰之下的时候,当然记得那个叫杰森的小鬼。
西域的异色瞳孔与毛发,奇怪的口音,以及许多不知所谓的词语。
但他对功夫有着极强的执着,对自己也有如师般的尊敬,虽然胆小顽劣,但其实这种敢于肩负起肩上重任的家伙在这片大陆上都算少数。
“师傅,请教我功夫!”
“师傅,我不行了,您打死我吧……”
“师傅,那个左潭一看就是从小就开始练武的,练了童子功,我哪能跟他比啊!”
“老鼠!这里有老鼠!”
……
和尚见过无数凡人慢慢老去,生老病死也不过是这世间最为普通,最不亮眼的风景罢了,人们哀乐痛苦,和尚起初不太理解,后来也知道,那是感情,人类拥有的细腻感情,让脆弱的凡人更加脆弱,在另一方面,让和尚更为不解。
直到他见识过凡人中更加孱弱的妇人为了解救不小心闯入森林中一种妖兽范围内的孩子,硬生生抗住一只巨大狮虎兽的攻击,抱着孩子从森林中跑出来,背后是留了一路的鲜血,几尽连成一片,当妇人看见和尚的时候,就已经彻底不支,昏死过去。
和尚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和一些洪荒妖兽能够在脊椎骨都断裂的情况下还能行动甚至奔走,但没想到凡人都能办到。
那妇人在和尚出手下带来一个高明的医者,虽然救回了命,却无法再做重活和费力的运动,但她依然边哭边笑地向道谢,要不是和尚拦着她,她还要下地跪拜一番。
人类那种强大的爆发力和尚这数百年里见识了无数次,也让他更加明确,那种源自于情感中的力量甚至堪比仙人之力!
但仙人没有情感。
和尚不是凡人,但也不像是仙人,他不了解情感,就像是没有一般,和尚始终认为自己也没有情感,直到他在旅途中遇见一个女孩。
女孩的情感是爱情,和尚虽然陌生,但于世间行路,依然知晓许多关于爱情,知道这是世上最无礼的情感,和尚敬而远之。
后来那些由爱生恨的故事不再谈,和尚也很头疼。
没有搭理忽如其来的爱情,和尚后来又知晓了一种堪比亲情的存在。
数百年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来自无门之门的三千外界中的一个异域小伙儿杰森带着和尚寻找了一辈子的金箍棒来到这里。
和尚总觉得自己的使命该完成了,就像是自己的生命该结束了。
生老病死,和尚没有老和病,只有生与死,这让体验了人世间万千情感的和尚有些迷茫。
这个使命是否真的值得用一辈子来做?
当杰森叫他师傅的时候,和尚忽然明白,所谓通一法可知万法,通一情可晓万情,和尚明白了师徒之情的时候,终于理解了那个妇人为何能从恐怖的妖兽手下救回孩子,终于理解了那个莫名爱慕自己的女孩为何后来由爱生恨,也终于理解了杰森叫自己的一声师傅里蕴含着什么。
凡人没有使命,又或者说凡人的一切,皆是使命,和尚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不再是完成那个预言,救出孙悟空,这个预言还有人去做,和尚现在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完成自己新的使命。
当和尚反应慢了一拍,慢慢转身的时候,看见杰森那个小鬼空洞无神的眼神的时候,看见他鼻下到喉间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的时候,和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无穷的痛苦爆发的时候,就是和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心的时候。
感情从心中爆发出来竟然是真切的感官体会,这种事情对和尚来说真是新鲜。
只是这种新鲜如同转瞬即逝的凡花,只来得及存在一刹,还未让人细细品味,就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仿若腐朽至极,如同九幽深处的糜烂一般的痛楚。
心痛不仅仅是一种心理情绪,更是一种生理反应,和尚压制着自己略微颤抖的双手,有些被强烈的情感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办,木然地跟着杨幻朝山上奔去,终于反应过来,他需要给杰森“报仇”。
这个词于凡间听说过无数次。
和尚不是真正的和尚,他信佛,佛典有云“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和尚此时再次回想这话却觉得如同心被扎了一般难受,再次决定要去报仇的时候,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和尚信佛,佛语有言“随心,随缘,随性”,和尚好些时候难以明白到底该怎么办。
和尚信不了佛的时候便信自己。
“你们把他带去顶峰,寻个地方安葬了,我要回去跟他们算账。”算账这个词,还有报仇的意思,和尚也是从凡间学来,此时他的眼目中满是温情,温情之上却只有凌厉。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和尚,之前他虽然想让杰森去锻炼一番,但看见对方众人的实力之后却将杰森护在身后,但即便如此杰森还是失去了性命。
和尚心里明白,找他们报完仇之后,还要跟自己算账。
和尚于世间行走的时候,尽管许多凡人不敢相信,但他们心底有个关于和尚的猜测:这个和尚也许是“真仙”。
站在指峰的山脚之下,和尚回头看见山峰中间一个巨大的冰球,还有其上蔓延地无边怪物,叹了口气,就在这里等着了。
那个身体里总是有股诡怪气息的杨幻小子说过,这群人的目标是什么“主角”,总之就是自己,天行者,鲁岩,金燕子,玉疆战神,白发魔女,甚至是孙悟空。
那些人惯用偷袭暗器,和尚仗着自己的金钟罩,把守着这里上山的唯一一条道路。
他们一定会出现,就凭杨幻说过,他们的目标里也有自己,和尚心里确定了,才稍微放心下来,眼望着下方手心区域,看看能找出蛛丝马迹没有。
很快,随着山峰之上爆发出惊人的动静,和尚却不关心,他发现了一些踪迹,虽然杨幻所说的那群人精通暗器,却不甚善于藏匿行迹,和尚决定暂时不信佛了,先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