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渡口泊着三条不同的船。
最大的船上已经站着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人,有的挑担的人还已放下扁担,正在擦汗。
就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劳累的他们也是大汗淋漓。
这明显是一艘人不站满就不过渡的渡船。
另一艘中型船上站着四个人,姬奭一眼就能看见他们腰间的家伙,这肯定是一艘官方的要船,姬奭若亮出身份,理所当然应当乘这艘中型船。
但姬奭看中的是一艘更小一些的船,它就比一叶扁舟大不了多少,船上生着火,大瓦罐里熬着汤,汤味很鲜,姬奭远远就闻到了。
就这条船。
姬奭跳上了船,在从岸边向小船跳跃的时候,又亮出了他的袍服里的补丁。
“坐我的船有些贵哟。”划船的老人说,他看见了那些补丁。
“那边是公共船价,这里是包船价,你要无所谓我就解绳子开船啰。”
老人一边说,一边看着姬奭把重剑放下,也一眼就看出了这剑的不俗。
看来,此人也是坐得起包船的。
“开吧!”姬奭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子递给老人。
“哪要得了这么多,我又不是宰客的,切一小半都多了。”
“不多,我还要喝你的鱼汤。”姬奭看着远方的对岸,这大半天才能过去。
“我这鱼汤的味道那是没说的,只是你运气不好,吃不到河水鲤鱼了。”
“这不妨碍。有啥蹊跷事儿发生?”姬奭看出老人有话想说,打听一下也好。
“这些天对岸有人收鱼,只要是河水鲤鱼,不讲价钱,通通收走。我还打听了一下,是大商的九侯的人在收鱼,为九侯在沫都的新房落成典礼做准备。这种大场面,每人面前不摆一条河水大鲤鱼是不行的,据说九侯特爱吃鱼,又特别好客,这酒宴不知要吃多少天,听说还是以鱼宴为主。”
“谁都喜欢河水大鲤鱼,我也喜欢。”姬奭听后说。
老人不再说话,心想:这看着河水又吃不到河水鲤鱼的感觉,一定不太好受,我几天没吃,牙齿都有些痒。
“老人家,你这小瓦罐里是酒吗?”
“我就喜欢喝几口,尤其是天冷的时候,早晨一来就要匀几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
姬奭起身,捧起瓦罐,倒了一小土碗酒。
“好酒。”姬奭小喝一口。
“是我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那船后面还有几条鱼干,也是我自己做的。”
“到了河水,哪能吃干鱼?莫非这些鱼都沉了底?”
“不可能,就是鱼沉了底,有办法的人,还是可以把它们搅上来的。”
老人看见姬奭已经把重剑拿在手上了,也才说出这样的话。
姬奭也故意把拿剑的动作放得很慢,要是一气呵成,怕吓倒了老人家。
重剑突然划出,斩向船右的河水,几丈高的一瀑河水被重剑斩起,飞上天空。
老人岔开双脚站着,却纹丝不动,他还以为如此大的力道,一定会使小船向右倾斜,其实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奭收起重剑放身前,平心静气,又端起土碗,小喝了一口酒。
几乎同时,两尺长的半尾鱼飞上小船,姬奭左手抓住,趁鲜扔进滚腾腾的汤罐。
老人划了几十年的船,也没见如此杀鱼的。
他不是练武之人,所以不太关心功夫之类,开眼的是这人吃鱼的怪僻:人家吃鱼都吃上半截,他却吃下半截。
“侠客讲究,专吃鱼尾。”老人有些好奇。
“我家孩子多,鱼尾朝着我,也就吃惯了鱼尾。”姬奭淡淡地说。
“看来你的父母会教育,你也懂礼貌,我那些孩子,都抢着鱼头吃。”
姬奭不再和老人说话,也有的是话,但只能对自己说。老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就不知道自己家究竟有多少孩子,能和父亲一起吃饭的又有多少。
父亲姬昌也特喜欢吃河水大鲤鱼,还就喜欢那鱼头下颈脖子上那块嫩肉。
姬发就喜欢吃鱼头。
姬旦最喜欢吃鱼鳍。
自己也就最喜欢吃鱼尾。
姬奭把热腾腾的汤罐抱到身边,一边把鱼鳞挑掉,一边品尝着这无比鲜美的河水大鲤鱼的后半截。
对岸就是大商,姬鲜和姬度就在大商,吃着鱼尾的姬奭,难免不去想姬鲜和姬度喜欢吃鱼的什么地方,或是有没有鱼吃。
自己的被重用,多少显出姬鲜和姬度的被冷落,尽管这种秘密的,大海捞针似的事,就不适合在大周做使节的姬鲜姬度做,他们也不一定就做得好。
但姬鲜姬度越来越远离大周的权力中心,在方方面面离父亲越来越远,被边沿,甚至于有一种被发配的感觉都有了。
姬奭在离开沫都时,姬发还特别提醒了他在大商的行途中,顺便了解大商的精铜精锡和精铅的事,这些原料是做大钺和小钺的必须,父亲在三年前也对姬鲜姬度有个交待,那还是他们离开岐周到大商做使节时,只是没得个下落,因此,姬发这次也就还特别向姬奭交待了这事儿。
这也说明除父亲外,姬发也没把姬鲜和姬度放眼里了。
同样是嫡子,姬鲜排名第三,位列排名第四的姬旦之前,但并无身体缺陷的姬鲜的目前状况,就没法和排名第四的姬旦有任何可比。
甚至于不如自己。
不论资排辈,唯才是用,这是父亲的人才政策的精髓,这对姬鲜有些残酷,但若不如此,又怎么能够在十个嫡子和一百个儿子间选贤任能呢。
若不在家庭里实施选贤任能的人才政策,又何能在普天下网络人才呢。
姬奭喝了一大口酒,感谢父亲不论资排辈的人才政策。
作为大周有些得宠的王子,姬奭无比低调,但也可以适度开怀,父亲并没有要求姬奭们不喝酒,只是要求酒而有度,酒中和酒后都不要失礼失态。
姬奭无比热爱父亲,也热爱自己这般的大康生活。
大周就在河岸的东边,人才就在河岸的东边,天下也在河岸的东边,母亲太姒的故乡也在河岸的东边。
姬奭认为,只要母亲太姒在,大周和大商不会有根本冲突,大商毕竟是母亲太姒的故乡。
但爷爷季历被商帝文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这事儿,姬奭不会忘记,也必须得了断。